第一百四十六章:臘月 初七(1 / 2)

馬燈燈是馬四海和桂秀的第七個孩子,也是第一個孩子,因為,前麵6個不知是哥哥或是姐姐都是胎死腹中,別的孩子都叫“呱呱落地”,唯有她,沉默著出生,沉默地閉著眼,就這樣不知生死的沉默了足足七日,桂秀吩咐馬四海,用紅布蒙著燈盞,也足足點了七日,到第七天晚上,那孩子終於睜開了眼,卻是眉眼彎彎一笑,於是,取名燈燈,第八天,馬四海殺豬宰雞大擺宴席,那天臘月初七,大雪紛飛,整個西坑象披上了一件厚重的喪衣……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這十二座酒席估計用盡了馬家所有的積蓄,不管是衝著馬四海的名望還是那堆的碗尖尖的大肉,村前村後沒有不來捧場的,老弱婦婦孺就在廳裏,年壯的漢子就在院子的冰天雪地裏,吃喝的一個熱鬧,比尋常人家娶媳婦兒還要隆重幾分,人聲鼎沸的道賀聲和嘻鬧聲中,第八天的馬燈燈在繈褓裏已經知道眉開眼笑,而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看了她一眼後,歎息了一聲,放下手中還未沾嘴的酒盞,默默地離開了那場熱鬧,沒人在意他的離開,隻有抱著女兒的桂秀目送著老人孤獨踉蹌的背影,沒有挽留,隻是閃爍的眼神裏閃過一絲難言的歉意。西坑本有個習俗,辦酒隻是生了兒子的人家辦滿月酒,從來沒有人象馬四海這樣生了個女兒還大張其鼓顯擺的,何況還沒有滿月,新生兒和裹著厚頭巾的產婦就這樣在寒意裏露臉,幾個好心的娘嫂勸著桂秀進裏屋吹不得這臘月裏的雪風,桂秀卻是一笑:“這孩子,關的太久了,得見見這天日”事後,人人都說馬四海兩中子這是中年得女,樂昏了頭,那時候沒有計劃生育,十裏八村,十天半月的就有人生兒生女,這場熱鬧很快就被人淡忘了,馬燈燈再次成為村裏的焦點,卻是在整整一年後。又是一年臘月初七,馬四海象怕別人忘了他有這麼一個寶貝的閨女,在那天又是熱鬧非凡的辦了一次周酒,村裏人笑著說這四海這當爹的連閨女的生辰八字都記不清了,明明是前七天生的,卻偏在那天辦酒,隻有那位提早離席的老人說,四海沒記錯日子,那女娃就是那天才出生的。老人家的年輕人暗地裏笑這老頭八成也是老糊塗了,攙著老人要去馬四海家喝周酒,卻被老人拒絕了,老人說,這女娃笑的邪門。家裏人卻道,燈燈兒笑的好看,那眼睛笑起來就象這初七的彎月。老人苦笑著,默不作聲。周酒上,大家驚訝的發現,被桂秀當寶貝一樣不離身的燈燈兒已經會不成調調的說話了,散席時,燈燈兒對喝的有些微醉的友亮甜甜一笑:“叔,弟弟”樂的友亮摸著媳婦兒的大肚子哈哈大笑,友亮媳婦兒正懷著頭胎,估計也就這幾天要生了,鄉裏的媳婦兒不嬌貴,大冷天裏依舊跟著男人來喝周酒了,此時聽燈燈兒說“弟弟”,也是笑的眉眼生花兒:“呀,嬸給燈燈兒生個弟弟,跟燈燈兒玩哈”,都說孩子的嘴靈,這“弟弟”兩字象是一個天大的吉兆,讓這對盼子心切的年輕夫妻心裏樂開了花,友亮抱起燈燈兒,對著她粉嫩的小臉就是一個響嘴兒,友亮媳婦兒也親昵的親了湊過去親了一口,逗的燈燈兒格格笑著,好一幅其樂融融的畫麵,隻有桂秀站在屋簷的暗影裏,看不清表情。就在那回去的路上,有點醉酒的友亮走小路回家,不穩的醉步把媳婦兒擠下了魚塘,雖然,冬天的魚塘已經幹的七七八八,可孕婦受了驚嚇,到家就出血,等友亮娘把村裏裹著小腳的接生婆接到家來時,已經生下了一個孩子,就象燈燈兒說的一樣,是個弟弟,但,是個死弟弟……每個人都認為這是個意外,一場悲傷後,除了幾個長輩罵了幾句友亮貪酒害事,日子依舊不緊不慢地過著,直到又一年的臘月初七,馬四海照例兒又給閨女辦了生日席,那時候,不流行過生日,滿月酒、周歲酒過後,就應當是十歲酒,對於馬四海又通知村裏人初七中午來治席喝酒,村裏的人都偷笑著,這馬四海得了個賠錢的閨女卻比皇帝得了個太子還得瑟。酒席上,兩歲的燈燈兒爬上了李阿婆的膝蓋上,悄悄地說了一句:“丫丫姐”邊往嘴裏塞著燜肉邊家裏長短的李阿婆這才發現孫女丫丫不見了,不過,村裏的孩子都野的很,酒席上吃飽喝足了,三五成群的在哪撒歡很正常,象征性的站起來左右掃了眼,喊了幾聲:“丫丫……丫丫……你個死丫頭,死哪去了?”死丫頭,真的死了……當幾個半大的孩子大驚失色的跑到酒席上喊著救人時,燈燈兒躲進媽媽的懷裏,象個做錯了事的孩子。8歲的丫丫是掉進了大河裏死的,一同玩耍的幾個孩子說大家在一起玩橡皮筋,丫丫跳著跳著就一個人突然往前跑,幾個孩子追過去,看著她到了大河邊就往水裏跳,等大人去救的時候,丫丫已經滿臉紫青,沒有氣息,也不知道究竟是淹死的還是凍死的…丫丫娘生了四個孩子,三個女兒,最小的兒子,丫丫是排行第二的女兒,生沒有家人帶來多大的喜悅,死也沒有讓那四室同堂的大家庭有多悲切,丫丫娘抱著她哭嚎了幾聲:“打短命的,哪裏不好玩,你這是鬼尋到了麼?”,丫丫爹垂著頭蹲在門檻邊抽了幾口土煙,長長的歎了口氣。那年頭,孩子多,早些年糧荒,一邊生一邊死,人心都變的麻木了,日子稍好過些後,女孩還是不被人重視,不成年的孩子還不能治喪,沒過兩日,也就草草入土了。正如丫丫娘哭嚎的一樣,村裏人說丫丫這是給鬼尋著了,但,漸漸的,不知道從哪裏傳出來話,說燈燈兒,笑的邪門,她每次過歲,村裏都死個孩子,上次是友亮家的,這次是丫丫…這閑言碎語越傳越廣,雖然,桂秀帶燈燈兒出門的時候,她見人還是會眉眼兒彎彎,甜甜叫上一句“姨”或是“伯伯”,可再沒有人抱起她來,捏下她可愛的小臉或是親親她誇一聲:“燈燈兒越長越俊了”。客氣的會尷尬一笑:“乖”,不客氣的會匆忙避開,象逃離瘟疫一般。三歲的生日席,盡管馬四海還是村裏上下通知,可大家都以各種理由婉言拒絕,那年的臘月初七中午,一家三口圍坐在一起,一桌的豐盛熱氣騰騰的飯菜卻擋不住那屋外的陣陣寒意,燈燈兒縮在桂秀懷裏:“娘,我怕”那一天,來陳德文家走親戚的五歲外孫國國偷了大人的火柴,一個人躲在柴房裏玩火,燒死了…於是,有人肯定地說,馬燈燈根本是個死胎,她每過一歲,都是拿村裏的一個孩子的命在閻王爺那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