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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教室明天要對外參觀,所以今天所有人必須將各自的繪畫工具全部帶回去。我由衷地認為傅雨希一定是提前知道了消息故意不來的,他一定是想偷懶讓我幫他把東西全部背回去。
我記得什麼小說裏描寫過,在夜色中背著畫板匆匆走過的女生會看起來特別帥氣,那麼在夜色裏背著兩個畫板還提著兩個水桶的女生,又是怎麼樣的呢?我背著沉重的畫板,在夜色裏暗暗咒罵著傅雨希,偶爾有人會回頭看我一眼,但我知道那肯定不是覺得我帥氣的眼神。
這是從十年前的那個晚上,我第一次一個人回家。
那是爸爸剛住院後的一個星期,那天傍晚我作為班長自豪地打掃完美術教室,最後一個鎖上門離開。那天的我也是像現在這樣一個人背著畫板走在回家的路上,天已經完全黑了,我是特別怕黑的,所以在橋上等著我媽來接我。這時我忽然想起我媽在醫院陪床要我自己回家,可是我很害怕下了橋後那條漆黑的小路,所以就一直在橋上站著,直到整個城市的街燈亮起來。我想起曾經爸爸把我高高舉起來開心大笑的樣子,鼻子一陣酸澀。我不是傻瓜,我知道癌症是治不好的,我也明白爸爸會離開我,他再也不會和我一起站在這裏了。
以後,就隻有我一個人了。
快要哭出來的時候,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我驚訝地回頭,看見傅雨希滿臉笑容地站在我身後。
“你在這裏幹嘛呢,陳簡佳?”他好奇地湊近我。
我無論如何都不想被這家夥看見我在哭,於是眼淚奇跡般地收了回去,又擺出平時驕傲的樣子:“那你先說你在這裏幹嘛?”
他笑著的臉像氣球一樣癟了下去,扭扭捏捏地低下頭:“那我說了,你不許笑話我。”
“嗯。”
“那個,”他試探性地看了我一眼,不好意思地嘀咕道,“我怕黑不敢回家,你可不可以帶我回去……”
我愣愣地看著他,然後毫不猶豫地違反約定哈哈大笑起來,笑得肚子都痛了。然後我豪爽地拉起他的手,信誓旦旦地說會護送他回家,一路上都在嘲笑他。那時意氣風發的我還不知道自己將要被這個粘皮糖纏上了,第二天他就以不敢一個人回家為理由也參加了美術班,每天晚上都粘著我一起走。雖然我討厭他纏著我,但是因為他在身邊,我也就不那麼害怕了,反而裝作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嘲笑他是膽小鬼。
我其實一直知道,那時候為了逞強拉住傅雨希的手,是因為我心裏也怕地要命。
十年後,我再次獨自一個人背著畫板走在這座橋上,曾經對我來說很沉重的畫板現在即使背上兩個也麻木到沒有什麼感覺。我也不再會因為害怕而沒出息地哭泣了,但這並不是因為我不再懼怕黑暗,而是因為這座步行橋不再像當年那樣寂靜,即使在晚上也是燈火通明,人來人往。畢竟在這個城市裏,最不缺少的永遠是行人和照明。
我靠在欄杆上眺望著城市的燈光。我依然沒有放棄尋找我曾經深愛著的光芒,隻是現在的我已經漸漸習慣了沒有它們的日子,所以即使找不到它們也不會像當初一樣感到慌亂和失落了。
我想起那個在花園裏種滿玫瑰花的小王子,在遍地盛開的玫瑰叢中,他卻怎麼也找不到他心愛的那一朵,於是他蹲下來哭了。
我一直都覺得他很矯情。
因為至少他知道他的那朵玫瑰仍然在某個角落綻放著,我卻不知道屬於我的那份光芒是不是依然存在。
“快看,那個男生長得真帥!”不知什麼時候,我旁邊多了幾個女生,圍成一團嘰嘰喳喳地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