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滴眼淚中絕塵
―――多想觸及他的靈魂
作者:文思匠
我總在黃昏的暮色裏,用心靈遠望行將被夜色吞沒的祁連雪峰的孤獨姿影,我總是能夠震憾的聽到在颯颯的寒風裏,那匹孤獨的戰馬在雪山深處嘶鳴,如泣如訴,如歌如怒,為何?為何?我知道,那是一匹失去了主人的老馬,它用它的魂靈穿越八百年的時空,與我相遇,悲抑地訴說著它的主人的平生心事……
八百多年前,中國西部的地平線上,曾經出現過一個橫刀立馬的蓋世英雄。他曾發出過狂暴的怒吼,他的聲音傳遍整個草原,他熱血複國,卻最終遺恨西域,在最後一滴眼淚中絕塵離去。
他是一名進士出身的翰林官。皇族出身的他一踏上仕途,他的家國即已瀕臨沉沒。這樣一種局勢,也恰恰給了他一個顯示堅強風骨的契機。曆史上,每逢國事危難、大禍臨頭之際,常常是水落石出、本相畢露的時刻,也就是區分人的本色的時刻。
有的人,張惶怯敵,推卸職責。譬如在金兵逼臨城下時急急禪位於兒子的宋徽宗。有的人,大發國難財,臨死前醉生夢死一回。譬如南宋末年的史彌遠、賈似道。
有的人預留後路,與敵人暗通款曲,認賊作父,千古留罵。譬如汪精衛、遼國宰相李處溫、元朝宰相危素。
有的人,既不肯殉身,又不肯改事新朝,遂循入民間隱身不出。譬如明末、宋末的大批隱士。但也有少數有血性、有脊梁骨的人,於人皆倒戈或自顧逃命之時,挺身而出,逆流而上,力挽危局。譬如南宋的文天祥、明末的史可法。
他也是這樣的人。
大廈將傾,明知不可為,他卻拚命為之,故而為壯舉;以一己之力,試圖扭轉國家之頹勢,故而為悲劇。敵兵圍城,他鎮靜非常,獨木底定江山危局;身陷敵營,他身背幼子,率領麾下七千軍士潛歸舊主;社稷滅亡,他心情淒愴,雄心如山不懼艱險,遠征萬裏西域;五年生聚,他擁戶四萬,菊兒汗威震中亞;聲威赫赫,他已然心戀故國家園,二度遠征夢回故國連營。最終,他未能如願,他還是失敗了。
歲月如水,不我待也。他在夜夜憑欄南望中漸漸老了。仰天長嘯,壯懷激烈,已是萬裏路雲和月。烈士暮年仍壯心不已,隻是皇天弗順。奈何,奈何像常人一樣,如此文治武功,如此堅毅篤定,卻也總不能心想事成。
若以成敗而論,我想失敗是他的宿命,這則反而讓我更加對他敬佩到仰慕,仰慕到震撼。畢竟,他在國破家亡、窮途末路之時,以世所罕見的毅力和信心,奮鬥不止!浩瀚史海,有誰在如此慘敗時這樣奮鬥過?
就實而論,登上帝位後的菊兒汗無非與其它開國的帝王君主勵精圖治一般。令我動容的,是他在竭盡全力奮鬥過之後,麵臨的大失敗;是在大失敗之中,他又一次躍上戰馬,背著孩子向遠方出發的那一刻。那一刻光燦奪目,堪與日月同輝。令我極度憤慨的是,對於如此鍥而不舍初心的人,為何總是天不假年?既然給了他出類拔萃的文治武功,為何不讓生逢其時,為何不讓他成就煌煌功業?仿若麵對一個垂垂老人滿臉濁淚隨風灑落,我也禁不住淚落如雨,他極度疲憊,他極度傷感,他也曾極度努力於年少的夢想,我仿若聽到他烈士暮年仍壯心不已的誓言,隻是蒼天已不再給他時光。
他如一匹一生疾馳如風的天馬,從少年奔馳至老年,卻未到達至終點,隻是給滾滾紅塵帶來一場精彩的表演。終於,他的淚腺已沒有了動力,最後一滴眼淚砸向茫茫大漠,蕩起遮天蔽日的滾滾黃沙,驚起狂飆風雨,在滾滾巨雷的嗚咽聲中,在霹靂閃電的悲憤中,他終於閉上了眼睛。
如今,他的熱血智慧,他的豪膽勇武,都已化作一片殘牆頹垣,他虎然生風的生命已湮沒無聞,隻有萋萋的蒿草和戈壁的頑石在昭示著他的靈魂,我在聽著他的戰馬的嘶鳴訴說,我在聽著草原萋萋蒿草的嗚咽,我在聽著戈壁頑石不肯風化的堅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