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寬心,”林仁肇知道妻子出自書香門第,不僅知書達禮,而且頗有見識,故每有要事,便直接與其相商,但此番畢竟生死攸關,若小玉一念之差,現在自己怕已經是一具屍體了,妻子必是為此後怕,便續道:“明日我安排府內加強守衛,保證不讓外人入內,同時我還有一事想與夫人商量。”
“夫君盡管說。”
“今天柴榮派人來下毒,必是又起了興兵征伐之念,南唐又將兵連禍結。咱們的兒子天資聰明,是可造之才,隻是生逢亂世,征戰又起,如今家中亦不安全,我想明日,把他送到廣濟寺去。”
“要兒子出家?”
“不,寺中有一個大和尚,法名妙空,武功高強,去年征戰時,曾救過我一命,我想把鳴兒送過去,跟著妙空學武藝,並不出家。寺中住持妙理禪師與我們多年私交,不會不答應。”
林夫人歎道:“唉,這也是不是辦法的辦法。”
“另外,我想把樊先生叔侄也送過去,一來鳴兒不能放棄習文,二來他們叔侄都是文人,留在府中和我們擔風險也不合適。”
“好吧,就依夫君。”
小林鳴見父母商議差不多了,怕自己還沒回房被父母察覺,就先潛回臥房躺下,卻怎麼也睡不著,一時拿不定主意是否告訴父母自己已經知曉,一忽想自己太小,父母愛惜自己才不讓自己知道,索性就裝作不知道;一忽想父親為國鞠躬盡瘁,自己什麼也幫不上真是沒用;一忽想父親說叫那個妙空和尚教自己武功,自己快去和他學好本事,也好為父母做些事;一忽又想那夜入府院的黑衣人能一縱那麼高,如果他再來不知父親打不打得過他,反正父親從來沒有躍那麼高過,不過躍得高不一定打架就打得贏。一夜心亂如麻,直是理不出個頭緒,最後決定先佯作不知,靜觀其變。後來迷迷糊糊中沉沉睡去,醒來時竟已日上三竿。平時林鳴用功甚勤,從沒起這麼晚過,今天怎地沒一個人叫自己起來,不覺暗叫慚愧,忙起身洗漱,飯也顧不得吃,先去樊先生授課之所,卻見樊先生叔侄倆今日並未開課,又去正堂,才見父母和樊先生都在,見林鳴進來,林仁肇麵現慈愛之色,道:“鳴兒,今日怎麼貪晚了?”不待林鳴回答,又道:“可還記得昨晚為父說要給你找個教武功的師父?”
“孩兒記得。”
“擇日不如撞日,今天為父公務不忙,索性今天就送你去廣濟寺,拜妙空禪師為師,妙空大和尚武功高強,他若肯收你,你必能練成一身好武藝。”
林鳴事先已知父母安排,不覺意外,答道:“謝謝父親母親,孩兒定好好學藝。”
“對了,樊先生已答應他們叔侄二人和你同去,先生不辭勞徙,繼續教你習文,你不可鬆懈。”
“孩兒謝謝恩師。”林鳴對樊先生深深一躬。
林鳴出身將門,對軍國大事耳濡目染,平日又與大幾歲的若水談古論今,本就超出尋常孩子懂事,這一夜下來,仿佛一下又懂事了一大截,盡管心中深為父母安危擔憂,但為免父母反過來擔心自己,竟不憂形於色。小小孩童,心內很難藏事,他竟忍住了,不僅什麼也不說,且盡量控製麵色如常。
樊先生叔侄自去收拾。林夫人亦回房為兒子收拾衣用之物,心下甚是不舍,但她知道現在家中麵臨凶險,不得不把兒子送走,接下來她好全力助丈夫加強防範。
一行人收拾停當後,林夫人終是不舍,索性和丈夫同去廣濟寺相送。
這個寺院在“長江三磯”之一的牛渚磯,亦名采石磯,東吳時建起,已有六百多年曆史,香火鼎盛。由於是江南名寺,林仁肇夫婦每年也會去上兩次香,再加上林仁肇帶水軍時常駐紮在這一帶,所以和寺中住持熟稔。采石磯北臨長江,山勢險峻,為兵家必爭之地,得了采石磯等同於掌握了殺進江南的門戶。
廣濟寺在金陵城西百餘裏,一行人駕車,馬不停蹄足足走了三個時辰方到。
林仁肇向住持妙理說明來意,妙理爽快答應,吩咐寺中僧人為三人收拾起居之所。
妙空禪師在偏殿,林仁肇前去求見。一盞茶功夫,一個慈眉善目卻又氣宇軒昂的胖大和尚與林仁肇一同回轉來,這便是妙空禪師,與眾人招呼過後,林仁肇、妙空單獨叫上林鳴到寺外一片林子裏。
林仁肇對林鳴道:“鳴兒,妙空禪師已經答應授你武藝,快快磕頭拜謝師父。”
林鳴見這和尚既威武又和藹可親,心下歡喜,口中叫著師父,倒頭便拜,也不知該磕幾個頭,心想爸爸不叫停我就一直磕。
妙空嗬嗬笑道夠了,說著伸手一托,林鳴便立了起來。
一托間,妙空便已探得底細,道:“虎父無犬子,這孩子果然是塊學武的料。”
林仁肇道:“煩勞大師費心了。”隨即又叮囑林鳴;“妙空大師的功夫獨步武林,肯收你為徒是你天大的福份,你一定要用心學啊。”
林鳴心中暗喜,滿口應承。
妙空道:“我看這孩子目光清澈篤定,悟性定力俱佳,假以時日,必定成為後輩中的佼佼者,林將軍你就放心吧。”
林仁肇道了謝便招呼妻子回程。林鳴見父母要走,金陵離此雖不算遠,畢竟不能天天見麵了,不禁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林夫人又是含淚安慰一番,答應多來寺中探望,便匆匆下山而去。
妙理住持對樊先生叔侄和林鳴道:“三位並不在本寺出家,故不必隨僧眾操課誦經,但在寺中須敬佛禮佛,遵守寺規,尤其不可在寺中喝酒吃肉。另外,三位讀書習武均可自行安排,本寺不做任何限製。”因林夫人信佛,故林家是廣濟寺的大施主,妙理對三人自是關照,隨後令戒律僧將寺規說與三人,便安排三人回居所休息。廣濟寺寺大屋多,三人各自獨居一室。
一安頓下來,林鳴便迫不及待地想學功夫,卻遍尋妙空不獲,失望之餘,叫了樊若水出寺外觀景。兩人爬到一座山峰,登高而望,但見青山巍巍,江水滔滔,二人都是孩子,從未見過此等勝景,不覺心懷激蕩。
“絕壁臨巨川,連峰勢相同。亂石流洑間,回波自成浪。”若水不由自主吟起了李白的《牛渚山》。
林鳴亦受感染,說出的話渾不似個六、七歲的孩子:“先前沒來過,還不能完全領會詩仙心境,如今親臨此地,才發覺,便是詩仙之才氣,亦難表此景之壯美險峻!”
唐代是中國詩歌鼎盛時期,兩個孩子最喜歡的便是李白、白居易等大詩人。相傳李白便卒於此,兩個孩子更是感慨萬千。
若水歎道:“我南唐擁此絕壁巨川,但能勵精圖治,後周焉敢側目?”
林鳴續道:“大哥,正是,所以我一定要在此學好武功,讓後周不敢再覬覦我江山!”
“二弟,江山如此豪放,又有諸多先賢在此留下印跡,你我二人有幸在此修學,當效古人懸梁刺股之精神,方不負此河山。”
兩個孩子雙手緊緊握在一起。
若水畢竟已十四五歲年齡,在叔叔激勵下奮發讀書,誌向高遠,發些感慨尚屬正常。林鳴如此幼小,有如此見識,完全是因為生在將門之家,受父親平素鐵膽忠心、帶兵打仗、衛國守土的潛移默化的熏陶。
此後二人就將在寺中習文練武,又有誰能想到,從此刻起,已埋下了一段改變曆史的因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