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刻在蝴蝶翅膀上的華年(1 / 3)

我是一個沒有故事的人。

這是我親手做的空白的風箏上寫的唯一的一句話,我不知道自己該哭泣還是帶著微笑把謊話說完。

陽光下蘇三的笑臉,恍惚不定,她走過來,嘴裏緩緩地吐出字。她叫我木頭,她說你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吧。我抬起頭看到頭頂的陽光,嘴唇微微地動了幾下,我是一個沒有故事的人。然後身體擦過她的肩膀,義無反顧地消失在她的視線之內。她是我的第一百零一個房客,住在第一百個房客的房間的隔壁。

從此以後,這個小院的記錄裏都記著這裏曾經住著這樣的三個人,也許哪一天第四個人會出現,他一定會是我的愛人。這是在莫西出現之後我跑到蘇三被窩裏胳肢著她,兩個人笑著喘氣之後我對她說的話。

我記得黑暗裏她突然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神。

我的第一百個房客是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大叔,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一麵用一隻手搖著輪椅的輪胎一麵用另一隻手摸出破舊的公文包裏皺巴巴的低保戶證明,在我說自己就是房東之後愧疚地臉紅。我想他是不是也像之前的那九十九位房客一樣,以為我是一個小富婆,其實我不過是一個富學生,窮孩子。除了每個月收到的房租還有一些彙款單之外,我什麼也沒有了。

那個出租出去的小屋是我親愛的媽媽去世之後空置下來的房間,其實她隻是把我帶大的奶媽罷了,可是我願意她是我的媽媽。在媽媽生病期間,曾經有一個噴著美國香水穿著法國名牌衣服的女人拎著一件公主服式的裙子,還有一些美國帶來的巧克力和燕窩之類的補品來看我。她晃著我的手臂叫我女兒,我抬起頭隻說了一句阿姨你認錯人了,然後狠狠地走掉。從那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她。後來蘇三說有良心的孩子都應該認自己的母親,盡管她沒有養育你,或者是在你認為她犯下了背信棄義般不可原諒的錯誤,可她畢竟還是你的母親,你的身體裏留著的還是她的血。我笑她說的話,笑得全身發冷,沒心沒肺。

我沒有收第一百個房客的房租,他確實很窮,每頓飯隻吃一個五毛錢的饅頭,偶爾有一些菜市場的菜農給他送來一些爛菜葉,他總是感激得說不出話來,那不過是些別人不要的東西。他沒有工作因為他殘廢的腿腳似乎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後來經過院子的時候,我總能看到他在陽光下殷勤地畫些什麼,後來又拿來一下竹條把那些畫的紙糊在竹條上。他看到我經過就憨憨地笑。他似乎和我一樣,隻有一個人,或者隻剩下一個人,這不是不同的概念。我沒有笑,心情很糟糕,最近在看一部電視劇,昨晚剛剛播完大結局,很悲慘,善良的人們都死光了。

在後來的時候,我看到大叔在院子外麵擺了一個小攤,他的輪椅上掛滿了很多風箏,五顏六色的繽紛著自己的色彩,都重複著一個蝴蝶的姿勢。大叔說送我一個,我笑著說我不喜歡扯著不屬於自己的線。大叔搖搖頭說孩子真是苦了你了。我倉皇而逃,不知道自己為何一下子淚流滿麵,不知道是不是沙子迷了眼睛。

真正和蘇三開始說話是在她的父母來看她之後,他們走之前對我說,孩子,蘇三是一個倔強的孩子,如果她有不對的地方你可千萬別計較。我點頭,然後送他們走出去。對正著做風箏的大叔說,有人牽掛的感覺是不是會幸福。大叔隻是笑。我鬱悶著跑去敲蘇三的房門,問她為什麼要住在這裏。我從來不問房客租房的理由,這是第一次。

她打開門的時候滿嘴的肉鬆卷碎渣,孩子氣的微笑,她說,你是第一次和我說話誒。我沒有回答她的話,隻是一個勁地追根究底。你有爸爸媽媽,和他們生活在一起會很幸福,明白嗎。

那不過是幸福的假相。她隻說了一句話就把門關上了。我坐在她的房門口,抬起頭看到黑色的天空裏有些紅色燈火映紅的光,聽到房門內的啜泣聲。我們就這樣倚著一扇門,說了一個晚上的話。

她說她很寂寞,她說他們就是在這個夏天再也過不下去,離婚沒多久。她從來就不說爸爸媽媽這個詞,她總是用他們來代替這個稱謂。我不知道為什麼所有不幸的人都會在這裏相聚。也許我們很幸福,隻是幸福的定義在不同人的身上會有所不同吧。

我用輕輕地聲音呼喚她的名字,蘇三。她打開門抱著黑夜裏我冰涼的身體笑著說,是Susan。在啟明星升起來的時候,我們決定做一輩子的姐妹,相親相愛。

大叔房間的門開了,他關心地責怪,說兩個小丫頭真會折騰嗬。然後又搖著輪椅到院子裏來,準備開始工作。大叔做風箏很認真,做一個風箏整個工序要花上一個早上。隔壁院子裏的小孩把剛買來的風箏帶到廣場上去炫耀,被小夥伴們搶著看而弄壞了,昨天哭著跑來告訴大叔,大叔決定重新做一個送給他。又會是一隻蝴蝶,美麗的蝴蝶。我不知道為什麼大叔永遠隻作蝴蝶風箏,沒有問是因為我想也許大叔隻會畫蝴蝶吧,熟能生巧,他畫的那麼好看,惟妙惟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