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至,這小半月來倒是清淨了許多,四人都暗自揣度著,到底是暗流洶湧未曾浮出水麵,還是真的迫於年關,某些人消停了許多。
唯一的可以確認的是,邊境的戰事吃緊,外族蠻夷幾次步步緊逼,當朝百餘年來向來崇文輕武,富家公子,文人墨客們飲酒賞月,吟詩作對的本領天下無敵,若要論及拿起刀刃上戰場保家衛國,大多也是紙上談兵,無辜送命罷了。故而外族在邊境幾番騷擾,便是欺晉朝無一可當擔重任的武將,才那麼肆無忌憚。
誠然,當今朝堂絕非人人都酒池肉林,沉浸於奢靡享受當中,譬如世家大族謝氏子弟,或是武將劉牢之等人,皆可托付。隻是朝廷上黨派分歧眾多,站錯隊伍投靠錯主子等同於直接葬送自己仕途,故大部分官員皆是默默,形勢一日未明,不敢輕易表態。
加之又有孫恩內亂,牽動了朝廷絕大部分的精力。雖一時將孫恩逼入海島,但隔著海岸無法乘勝追擊,隻怕哪日便又要卷土重來。所以一時半會取得勝利,倒也頗為狼狽,自顧不暇。
話雖如此,時事的風雲詭辯都暫且還是高門大族,朝廷官員要操心的事情,平民百姓自然管不著。隻要一日大規模的戰事沒有全麵爆發,雖然生活日漸困難,卻也還湊合過得去。
又過五日,四人向掌櫃告辭,結清賬款要前往永寧縣。
他們從高宅回到會稽郡後便一直住在雲來客棧,輕塵和薛楚涵離開各自家門教派之後,首次在同一個地方逗留這樣長的時間。期間遇見人事際遇總總,每每想起都叫人覺得意外又令人歎惋。
因他們在句章縣鬧了那麼久,也算是婦孺皆知的人物,偶爾出門趕集,都會被人們認出來,造成小範圍的轟動,實在過於引人注目。
於是既然決定了要離開,還是深夜啟程的好,免於遭人非議,和引起不必要之人的關注。
打點好一切,四人前往掌櫃賬房之中說明了事由。
掌櫃的還是那樣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聽他們說完,擺擺手,示意他已經知道,他們可以出去了,便又俯下頭去看賬本。
他身後皆是兩排巨大的書櫥,其中滿滿都是的古籍冊子,看來已塵封許久,空氣間略帶些陳舊的氣味。案前一盞燭火,渺小而微弱,火光將他挺直的脊梁身骨在地上投下巨大的陰影。
輕塵心想這乃真是奇人,每回見他皆是默默,在他客棧中設擂台公然打鬥也好,武林中人暗暗密謀,甚至發生殘酷的殺戮也罷,他都是這樣沒心沒肺的模樣,仿佛這天下沒有比看賬本更重要的事情了。
輕塵略有些不耐,甚至還在為旁觀老何與小玲之死遷怒於他,便開聲嗆道:“掌櫃讀那麼多聖賢書,可曾從先賢處得到甚麼教誨?”
掌櫃連頭也不抬,事不關己道:“人世紛擾,教誨無用。”
輕塵惱怒,不由得向前一步,逼問道:“你可有嚐試過?”
掌櫃終於抬頭,眼底波瀾四起,沉默了半晌方能平複,他淡淡地望了輕塵一眼:“紅塵如此,非我一人可擋。”
輕塵冷冷道:“人終有一死,所有人都不例外。可難道因為注定會死去,便放棄掙紮,潦草地過一生?”
鍾灝與季複明聽得丈二摸不著頭腦,交換了個莫名其妙的眼神。
薛楚涵自然知道兩人對話的寓意,他原本靜靜聽著,至此方道:“在下始終相信成事在人,謀事在天。若奮力爭取都無法獲得的事物,袖手旁觀,避世紅塵更不可能得到,但前者至少無愧於心。無法左右他人的命數,至少能順從內心,做自己應有的選擇。”
那掌櫃聞言,忽地回過頭來問薛楚涵:“你可曾為了某事破釜沉舟,孤注一擲過?”
薛楚涵臉色微紅,不好意思道:“有,她。”
她指的是輕塵。
輕塵也是臉上一紅,昏暗的燈光下飛霞滿麵。
掌櫃掃了兩人一眼,心中明了,卻還是問:“還有呢?”
薛楚涵沉吟片刻,搖頭道:“在下淺薄,自幼胸無大誌,向往的是山林魚鳥的閑逸生活,仔細想來,確實不曾有甚麼是需要破釜沉舟去追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