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暗下來,明明還未及黃昏,霧蒙蒙的天看起來已經像是即將入夜。
龍泉山中海拔高,水汽也大,盛夏正是急雨風暴頻繁的季節,翻滾的濃鬱雲層已經預示著,一場暴雨不多時就要降臨。
龍泉寺殿門黑壓壓近三百人,卻滿場鴉雀無聲,沒有人說話。
一代遊俠歐天啟,一生跌宕,樂善好施過,肆虐殘殺過,由意氣風發到癲狂,再到隱忍不發,最終以性命贖罪,於此畫下句號。
康昀莘直視於他,不知怎的,跋扈的眼神裏竟然有些憐憫。
他低低地歎息,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你本是無辜的,也罷……這世上又有誰不無辜呢?”
輕塵卻聽到了。
她回過頭,臉色發白:“拜你所賜。”
康昀莘抬起頭,望入她如深潭一般烏黑的眸,似乎要說什麼。
然而沒輪到他開口,薛楚涵站定在他麵前,身體堪堪遮擋住康昀莘望向輕塵的視線。
康昀莘神色漠然地回過頭。
薛楚涵淡淡道:“在下薛楚涵,樓主武功高明,不知在下有無資格比試一場?”
康昀莘眯起眼睛,望向薛楚涵神氣內斂,冷靜如深海一樣的神情。
他揚起唇角,並不說話。
兩人對峙著,兩雙眼眸於半空中交織,眼底的暗芒洶湧,旁人在靜默裏膽戰心驚地瞧著,隻覺得他們的目光有如實質,在空氣中劈裏啪啦地閃起火光。
天色越來越暗,黑雲壓城,四周起風了,兩人寬廣的外袍在風中獵獵作響。
旁人隻看到兩個人僵持,大多數人並不清楚的是,他們從眼神交接的那一瞬間已經開始交手。
習武之人講究的不僅僅是技巧和招數,那都是道行短淺之人流於表麵的花招,凡是在武功上有所造詣的,都將深刻理解到武術上“造勢”才是根本。兩個人比武,若在氣勢之上有一星半點的欠缺,或者迫於對方強大氣場有絲毫閃躲,這場比試的結果是毋庸置疑的。
雖然薛楚涵經大敗殘魔仇歸,獲得弦月玉玦後在東山周府壽宴上大放異彩,加上隨後多次打發多方人馬對玉玦的騷擾都已經顯示出充足的實力,但在沒有看見過薛楚涵交手的旁人看來,比起被傳得玄乎,三十招內重傷青聯幫幫主,五十招內了結仇歸性命的縹霧迷樓樓主,薛楚涵不論閱曆還是聲望,似乎都還太年輕了。
除了少部分人,群雄緊張地望著,都覺得這比試如同送死,生怕下一個重傷被拋飛的就是薛楚涵。
康昀莘首次正麵打量薛楚涵,長時間的沉默並沒有讓薛楚涵感到壓力和難堪,他依舊雲淡風輕站著,唯有眼底畢露的鋒芒和絕不退縮的神光,揭示出他的意誌。
康昀莘終於笑了,他道:“當然,我已經等你很久了。”
“慢著,”輕塵忽然開口,站到兩人中間,眼睛卻是望向康昀莘。
她冷聲道:“師出無名,沒有條件的比試毫無意義。我們以一百五十招為限,你可接受?”
康昀莘隻瞧著她冷嘲又倨傲的神情,答非所問道:“我喜歡你不馴服的眼睛。”
輕塵不屑道:“隻因眼前站著的人是你。”
康昀莘不由失笑:“嗬,倒是坦白得有趣。”
說罷,康昀莘正色朝薛楚涵開口:“輸者無條件離開龍泉寺,不得插手對方任何舉措。過程中若有傷亡,與人無尤。”
傍晚陰涼的山風呼呼地吹,灰黑的雲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似乎就要傾覆整個大地,偶有電光撕破雲層,瞬間又消失在無盡的烏雲裏。
四周的人不由屏息。
終於,第一道閃電霹靂在山頭閃現,炸開在龍泉寺正門不遠處的一座土坡上,傳來轟隆震動聲的同時,眾人訝然回頭,對峙中的兩人如同兩道閃電朝對方射去。
康昀莘的徽宏劍閃著寒光削來。
薛楚涵臉色一凜,抽出西夷劍橫架去擋。
康昀莘劍如遊龍,玄鐵竟如活物一般扭曲著溯流而上,劍光呼嘯而去。
薛楚涵不歪不倚,堅如磐石,雙腳佇立如山巒,手中劍光翻飛,上戳,斜拉,直劈,藍芒閃爍簡直要晃花眼,隻聽得“呯呯呯”三聲寸步不移,便將對方來勢洶洶消解。
康昀莘似乎隻是試探,見此並不意外。他嘴角揚起一笑,狹長的眉眼說不盡的風流,口中讚歎一聲:“好劍!”
話音未落,新招式以雷霆不及掩耳之勢欺至薛楚涵身前。
眾人驚呼,那速度真的是快,像是閃電一般,連肉眼都來不及捕捉,隻覺得微風一動,眼前的兩人已經殺得難舍難分。
薛楚涵一身清俊的普藍衣衫,康昀莘潔白如雲翳的身影,完全融入劍光之中,除了偶爾雙劍交錯的“冰淩”聲,幾乎無從分辨是誰與誰,更別說能數出兩人已經交手到第幾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