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百三十九章 番外2(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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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家開始敗落是在晉陽三月,以寧安侯韓千的隕落為起點。

這柄多年來懸掛在皇帝心頭的利刃,終於徹底折斷。所有人都虎視眈眈地看著韓侯留下的地位,而最後,出人意料,韓家地位落在了韓侯曾經的貼身侍衛白術身上。

東家倒台,自己卻搖身一變成為七萬大軍的統帥,這其中的聯係也就不言而喻。

而白術接管了侯府兵權後,第一道請命便是接手肅清泉州逆匪。而他請命之前負責這件事的,是韓侯的女兒——韓嫣。

有人不懷好意地揣測,說白術在韓府遭到非人的待遇。一夕得誌,便要將韓府最後的希望徹底擊碎。

他以冷漠的態度無視所有猜測,馬不停蹄地帶軍隊趕到泉州,以強風之勢將逆匪擊退。

再次見到韓嫣,她的境況比他想象中還要遭。

女孩奄奄一息地靠坐在草席上,腹部頗深的傷口汩汩流血,卻因為餉銀匱乏隻能將濃綠的藥草搗碎塗抹在傷口上。

可韓嫣所遇的一切窘境都不足以擊潰她的精神,她的雙眼依舊明亮,容姿清貴,帶著獨有的驕矜。

她見到來人是白術,細細思量片刻,忽而莞爾,“我記得你,你曾為我獵下一隻幼虎。父親被困羌地時,也是你救的他。”

泠泠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白術看著她,光影下的神情漸漸變得晦澀難言。

泉州逆匪四起,消息閉塞。她在這裏與逆匪殊死糾纏六個月,終於等到了朝廷的援兵,卻沒想到同時等到的,還有她父親被亂箭射殺的消息。

她先是愣了好大一會兒,而後不顧身上的傷,拚著馬力,日夜不歇地趕回晉陽城。可停在韓府前,等待她的隻有一地哀泣和滿園白幡。

她雙目空洞地穿過層層白幡,遊魂般停在靈堂前,抬眼見到一片刺目的明黃。

那個帝王正要離開,見到她,停在那裏,以上位者的姿態對她給予哀憐。

“是寡人虧欠了韓家,論及寧安侯為大楚的累累功績,應更慎重地加以定論。”他長歎口氣,頓了頓又道,“可寡人給過他機會。”

光影浮厝(cuò)間,這個帝王的眼中仿佛劃過一絲恨意。

韓嫣被困時,朝中以情況不明為由遲遲不肯派兵,韓千便調出兩千府兵想去救自己的女兒。可晉陽帝都,稍有兵甲集結就會引起皇帝猜忌,更何況那人是功高震主的寧安侯。

皇帝趙筠察覺後沒有立刻動手,隻是下令攔截,卻沒想到韓千不聽勸告,背負謀逆的風險也要出兵,負責攔截的人被韓千帶兵衝破,慌亂間隻好將他們盡數射殺。

韓嫣聽完他的解釋,抬眼直視眼前的帝王趙筠,她沉聲發問,眸中水光閃動。

“兩千人的兵馬,要如何謀逆呢?陛下您說,要如何謀逆呢?”

沒有人看見她是什麼時候抽出袖中的短劍刺向皇帝的,待她將要得手時,一道身影突然擋在她麵前。鮮血瞬間染紅了他大片衣襟,她忽然怔頓住,被湧上來的侍衛鉗製。

她看著阻止她的白術,又忽然把目光轉向白術身後的帝王,眼中的茫然逐漸變成驚怒。

韓嫣沒有掙紮,滿腔的失望,無極的怒意,這一刻全都化成一聲冷笑。

“我的父親,他護著你長大,他如果要害你,何故等到今天?”

2

皇帝趙筠似是有意要留下一個仁慈帝王的形象,韓嫣在牢獄中待了三日便被下令釋放。

來牢獄門口接她的是白術,他騎在馬上,深邃的眉眼間染上冷漠和戾氣,不見半分往昔的影子。身側是為她而備的韓府馬車,他得到韓侯兵權的同時,受命接手了整個侯府。

韓家舊部分散各州,執掌兵權,其中不乏有人狼子野心,想要得到韓侯用來指揮舊部的密令。

那密令在韓侯殞命後便不知所蹤,有人猜測韓侯將密令留給了生前最疼愛的女兒。白術便以此為由隻許她在自己的院落中活動,說是為了護她周全,卻更像是一種變相的囚禁。

白術差心腹之人陳七將錦衣玉食源源不斷地送到她的住處,甚至皇帝賞賜的東西他不加多看都直接送到韓嫣那裏。仿佛除了自由,他什麼都能給她。

韓嫣冷冷地看著下人送來的又一批玲瓏寶器,執著托盤,同往日一樣,逐個掀翻在地。

下人陳七將這些消息帶給他時,他輕皺眉頭,似是有些怒意。最終卻也沒有多說什麼,叮囑他們陳七多加看顧韓嫣。

臨近冬日時,一個包裹嚴實的大籠子被送進韓嫣的院落,出乎意料,這一次送去的東西總算沒被退回來。

得到這個消息陳七將這個消息帶給白術,他隻輕輕“嗯”了一聲,可當下人陳七抬頭時,仿佛在那雙漆黑而又淡漠的眼中捕捉到了一閃而過的笑意。

籠子裏是三年前春獵,白術為韓嫣獵到的一隻幼虎。她那時因受傷不得參加春獵,整日神情陰鬱。

白術給她送藥時,那日她正對著窗前的寒梅,歪著頭自顧自地抱怨道:“不過是道小小的箭傷,便要枉費我苦練騎射的心血。”

給她送藥的白術無意間瞥見她清亮的雙眼,和因惱怒而微微發紅的麵頰,在簌簌落雪中,如紅梅般明妍。他怔怔地愣了一下,在她的視線轉過來時,竟連藥都來不及放,隻顧倉皇而逃。

再次見到韓嫣是在春獵結束後,白術他回府後立刻跑到韓嫣的院落,想要對她說些什麼,卻嘴巴張合,笨拙無言,最後展袖露出了護在懷中的一隻幼虎。

剛出生不久的幼崽半睜著眼,模樣十分討喜,韓嫣迫不及待地將那小虎接了過去,明亮的眼中才重新彙聚了笑意。

那笑如細柳扶風,耀目無比,是他這些年祈求,癡迷,近乎貪婪地想要留在身邊的珍寶。

門扉撞擊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寒風飛進屋子,一個下人因太過驚慌摔倒在他跟前,顫抖半天才道那老虎抓傷了韓嫣。

他立刻從案邊驚起,連外衫都顧不得披,甩開下人向韓嫣的院落狂奔而去。

白術趕到的時候,老虎已經倒在韓嫣腳邊,韓嫣正抽出刺入老虎胸膛的短劍,劍刃上的鮮血還未幹涸,滴在白雪地上尤為刺目。她收起短劍,抬頭正好看見匆匆趕來的白術,眉尾染上一抹諷刺的笑意。

“白術,你知不知道什麼叫養虎為患?”她款款走向他的方向,沉聲自嘲,“這說的,不就是我嗎?”

她明明是在笑,卻讓人感到悲戚無比。

他們明明越來越近,當韓嫣目空一物與他擦肩而過的時候,他卻突然覺得,他們以後隻會漸行漸遠。

3

那日後白術變得繁忙起來,不停奔波於各州的軍營之間。再回到韓府是在臘月初,闔府上下似乎都染上一層喜氣洋洋的氣氛,雖說是年關將近,但他遠遠地望向韓嫣時,她眼中竟也蓄滿了笑意。

那是自韓侯離世後,他第一次見到她真心歡喜的模樣。

他攔住路過的一個老奴,唇角似乎也跟著揚了揚,“小姐這麼高興,可是有什麼喜事?”

“是那兵部侍郎張清,向皇上請命,婚約作數,這月廿十小姐便要成親了。”

老奴喜悅的聲音在耳邊傳遠,白術的笑卻漸漸碎裂在唇邊。

張清,這個從前就與韓嫣關聯在一起的名字,豐神俊逸,卓爾不凡。他的父親是韓侯的舊部,他的功績與韓嫣的同樣耀眼,二人自幼定下婚約,看上去就像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他們的婚事因韓嫣的軍務一拖再拖,如今韓家敗落了,他卻仍願娶她為妻。

韓嫣開始認認真真地著手準備喜事,退戰甲,戴紅妝。白術在她臉上看到了小女兒態的羞澀嬌俏,他才恍然驚覺,她不過二八年華,正是一個女子最好的年紀。

他覺得她這模樣極美,無形中卻又仿佛有一雙手扼住他的喉嚨,令他呼吸急促,心焦如焚。

夜晚輾轉難眠時,他才終於明白了自己心亂的原因——因為那份驚心動魄的美即將屬於他人。

韓嫣出嫁那天,張府突然發起一場大火吞噬了這場婚事,與滿目喜字交織在一起,紅得觸目驚心。

通天的火光映紅了她的眉眼,熾熱的火舌卷繞上她的裙邊。張清拚死將她推出府邸,他笑著寬慰她,讓她別怕,而後轉身衝進大火中,去救他的幼弟。

相似的恐懼曾經在她心中出現過。那時她的父親也是留她一人在安全的地方,讓她別怕,而後奔赴與羌族的戰鬥,差點殞命異鄉。

韓嫣下意識想要追上張清,阻止他衝進火海,手腕卻突然被人大力抓住,堪堪避過了一道塌下來的屋梁。

白術緊緊將她護在懷裏,不知是憤怒還是恐懼,他的渾身都在顫抖。他逼她直視自己,在她耳邊嘶吼道:“他們都想讓你死,韓嫣,隻有我能護住韓家,讓你活,讓韓家活!”

外界都以為韓家的密令在她身上,她現在的處境,不論投靠誰都是一種拖累。況且晉陽城的韓氏族人中還有老幼婦孺需要照養,除此之外,她似乎別無選擇了。

她看著搖曳的火光,眼中的淚水愴然滑落,似是無聲的飄雪,直直落在他的手背上,灼燒著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