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梅子黃時雨。

窗外的雨已經這樣滴滴答答淅淅瀝瀝下了多日,連空氣都帶著沉沉的濕氣。這樣的時令,人總是懶怠動彈,連素日唯恐後宮生活過得太舒坦,就愛搞點什麼事情出來好雞飛狗跳你一言我一句的妃子們都一個個歪在了自己宮裏,更不要說平日就不喜招搖的那些了。薛婉霜明顯屬於後者,還是後者中不受皇帝待見的妃嬪之一,此刻正斜倚在塌上手捧一卷書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打發長日寂寂時光。

塌前的幾案上擺著一碟糕點,許是放久了,空氣又潮,本來就是甜點,更軟趴趴了一些。薛婉霜看了兩眼,實在覺得沒胃口,浪費了又太可惜,便把點心賞給了小宮女,順便讓她們一個個都下去,不必杵著了。

如果換做旁的宮裏,像貴妃那兒或淑妃宮裏,倘或娘娘高興,順手賞個點心啊什麼的給哪一個宮女,都喜得什麼似的,倘或說下去罷不必伺候了,還得努力再爭取一下,甚至小心翼翼地詢問,娘娘是不是奴婢哪裏伺候得不好雲雲。這樣做固然容易叫妃嬪覺得煩躁,更有發脾氣的可能,但留在近前伺候就有被賞賜的可能,誰不想多留會?

但換做婉霜的夙興閣這邊就完全不同了,畢竟伺候人是個力氣活,還得試探著去猜主子心思,這主子要是有能耐有勢力的也就罷了,偏偏她薛婉霜不討聖上歡喜,十天半個月才麵聖那麼一次,還不一定有侍寢的機會。這進宮都兩年多了,還是個小小的嬪。

更何況連這個嬪位,都不是她自己爭取來的。一年多前,婉霜還隻是一個小小的婉貴人。那時候朝堂上不大太平,各路勢力錯綜複雜,你爭我鬥,大臣們個個心懷鬼胎,高位如宰相將軍的,甚至屢次有功高震主的意思,連皇帝的龍椅都坐得有些不穩當。直到有一天,尚書大人陳仁似乎覺得自己和護國將軍司南慕已經準備的足夠充分就差喊殺了,於是安排了刺客,準備了兵馬,預備逼宮了。

這樣的緊要關頭,連皇帝的貼身影子衛都給司南慕安排好的假刺客纏得遲到一步,如此精密籌備,刺殺似乎真的就勝利在望——結果所有人都傻眼了。

怎麼回事呢?原來皇帝這天晚上恰好在和一個朝堂上新上任的年輕小官員密談,並不是獨自一人。其實皇帝很早就發現了陳仁和司南慕有造反的心思,隻是苦於朝堂上沒有自己的親信——說來也可悲,這年頭人人都野心大大,都想坐上萬人之上的那個寶座,竟無一人有跟著皇帝打江山的打算。可憐的皇帝等啊等,盼啊盼,終於盼來了一個心肝兒好誌向高又忠心耿耿的新人,於是連夜招來密談啊!二人相談甚歡,小官員覺得自己有福氣被皇帝大人給予厚望實在是太榮幸了!隻不過皇帝沒料到,陳仁和司南慕會在這一晚上發動刺殺。

他們準備的有多充分詳細呢?就充分詳細到連通往密室的密道都了解得一清二楚。結果皇帝和小官員更把酒言歡中,忽然刺客就衝了出來。

能被安排去刺殺皇帝的刺客,武功自然不會差了去。皇帝自然大驚失色,登時拔出尚方寶劍來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嚇了一跳的關係,皇帝的劍都沒拿穩,結果嘩啦一下就被刺客把劍挑掉了。眼看命都要沒了,小官員忽然橫了上來,不管不顧地一擋,將皇帝推開,硬是生生被刺了一劍。

刺客的這一劍刺得極狠,自然不可能給小官員留下任何活命的可能,可憐可歎這年輕人才上任沒幾天,連俸祿都沒拿多少就一命嗚呼了。好在有了這個肉盾擋下一劍,影子衛也終於趕到,救下了臨死亡隻有最後一步之遙的皇帝。籌謀半年之久的逼宮就這樣在憤恨而不甘的陳仁、司南慕被剝去官職,滿門抄斬,押上刑場中落幕。

皇帝以此為由大舉整頓朝堂,對各勢力進行了一次大清洗,牽連官員臣子無數,末了,朝堂上貪官權臣也洗得差不多了,皇帝很愉快。這個時候,就該褒獎一下那些有功之臣了。影子衛自然要大大賞賜,還有呢?哦——那個小官員!小官員拿命掙來的賞賜終於到了,皇帝派人一查,這小官員竟是家境貧寒已久,家中隻餘一垂垂之年的老母,老母聽見小官員死在宮中的消息,頓時一命嗚呼。

皇帝頓時扼腕歎息,哎呀呀真是想報答都無路啊!左右中有個人見皇帝這麼個狀況,立刻上前覲見,說小官員家裏頭沒死絕,還有一位,那就是當今後宮中的婉貴人。

婉…。貴人?皇帝知道這個名字,怔了一下。

也是,婉霜自打進宮來除了頭一回就沒再被皇帝召見過,連那頭一次都是因規矩而侍寢的,裹在錦被裏進去裹著錦被再回去,又是黑夜裏,皇帝沒叫點燈,於是連她長什麼樣都沒看清,可以說跟皇帝的感情值為零。這麼一個低存在感的妃子,怨不得皇帝不記得。

不過,人有就行,皇帝瞬間找到了台階:“晉婉貴人為婉嬪,今日——朕去婉嬪那兒。”

皇帝駕到真真是嚇壞了在夙興閣中的一幹人等,婉霜本人也表示驚呆了——她沒幹什麼壞事吧?不然怎麼會連皇帝都驚動了?

瞧瞧,這就是跟帝王沒感情的深宮妃子的心理,皇帝上門不僅不驚喜,還嚇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