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狁凜然道:“你雖然無罪,然而你龍子卻擅借龍氣與安祿山,使其成了氣候,大亂天下,擾亂了天地定數!龍子犯下如此大罪,自然當誅。而你失於教誨,同樣也是死罪!”
青龍震驚,叫道:“上仙明鑒!那孩子是被人綁走,強被取走了龍氣的,完全是身不由已,並非它有意要擾亂天地定數啊!我走遍神州,好不容易才找了它回來。這孩子受了大驚嚇,直到現在還不敢出海呢。”
禹狁冷笑,道:“本座問你,綁走你孩子的人又是誰?”
青龍愕然,片刻後方道:“這個……直到現在,我也是不知。”
禹狁怒喝一聲,道:“在本座麵前,也敢不盡不實!你等身為真龍,凡間誰能綁走真龍而不為人知?你當本座是如此好欺的嗎!也罷,本座念你修成真龍不易,就借你身軀龍血一用,也算折你三分罪過!”
“上仙……”青龍還待分說,周圍萬千金兵已一擁而上,早將它化成一團血雨!
禹狁手掌一合,將青龍龍血與天火盡數握於掌心,再張開時,掌心中已多了一麵十丈大小的暗赤色金牌,牌麵上鐫刻一條騰飛真龍,彬彬如生處,幾乎與真龍無異。
禹狁淡然一笑,道:“青龍雖然收了,但還有餘孽,也不可放過了。”他這話似有意說給顧清聽的。
禹狁將青龍金牌交於左手,右手又是虛空一抓,這一次入手處是東海,然而巨掌收回時,掌心中卻是空空如也!
禹狁登時一怔。
顧清朗聲一笑,道:“堂堂巡天真君,怎也有失手時候?”
禹狁默然片刻,潛運神識,瞬間搜遍八荒六合,卻完全沒有那條小青龍的蹤跡。剛剛他明明感應到這條小龍在東海海底躲著,怎麼突然就消失了?
不過一條小龍實是無關緊要,禹狁此次下界職責重大,還有許多大事好辦。他旋即將這件事放在一邊,曲指一彈,將一縷神火彈入青龍金牌內。神火入體,青龍金牌即刻熾熱起來,漸漸由紅轉白,幾乎可以看到牌內神火如流,正灼燒著青龍魂魄!青龍龍魂受了火煉,左衝右突,卻始終不得脫困。雖然它無形無質,根本發出不任何聲音,然而隻看那癲狂形態,就可以想象受了何等苦痛!
青龍龍魂雖受火煉,但也將神火絲絲縷縷吸入,掙紮之力也就越來越大。漸漸的,一條由熔化了的金銅凝成的龍軀開始成形,並逐漸自金牌內脫出。
經受片刻火熔,青龍魂魄中的意識早已化為虛無,此刻魂魄中所餘僅是本能。然這條金銅熔龍不光有青龍真龍龍軀和龍氣,還吸納了禹狁的一縷神火,威力何等之大!它翻滾之間,甚至整個昆侖都為之震顫!
看了這條熔龍,顧清已然明白禹狁早有準備,不論這頭青龍有無罪過,都是要被煉成熔龍的。有無罪過,哪有什麼要緊。欲加之罪,又何患無辭?
隻不過禹狁特意煉製了這條威力絕大的熔龍,卻又是為了對付什麼人?又何以要特意在她麵前展示?
顧清心中微微一動,已想到一個可能,以她的定力,麵色也不禁微微一變。
禹狁神念無處不在,立刻就知曉了顧清麵色變化,於是一聲長笑,好整以暇地道:“本座怎可與桁先那等下仙相提並論。要滅那紀若塵的九幽之火,又何須使計詐你?之所以留你到如今,全是本座一片愛才之心,希冀你位列仙班之後,能夠再有精進。本座這條熔龍,足以穿破六道諸界,任那紀若塵躲到哪裏,都可瞬息而至,將其擊殺。九幽之炎雖可煉化天地萬物為已用,然而天地之道,物極必反,這一條熔龍送給了他,那團九幽之炎哪裏吞得下?必滅無疑!”
禹狁雙目神火一閃,那條猶自在痛苦掙紮的熔龍前立時出現了正踏風疾行的紀若塵身影。禹狁仙法,果然玄奧無邊,這個身影完全與紀若塵真身一樣,真身在做什麼,虛影就做什麼。
熔龍正在痛苦深淵中掙紮,猛然見了眼前的紀若塵,立時將他當作了生死仇敵,狂性大發,狠狠一口咬了過去。龍口合攏處,金汁四濺,卻距離虛影仍有數分距離,未曾咬中。
禹狁意態從容,不住以神念將熔龍拉回,使得它根本咬不中紀若塵的虛影。熔龍痛苦之極,一次又一次地嚐試著,每撲咬一次,就會多一些金銅熔汁被吸入體內,狂性也會增加一些。如是,熔龍威力漸增。禹狁並不著急,再過一段時候,熔龍就會將整個青龍金牌化盡。那時方有十足把握,一舉滅了紀若塵的九幽之火。
顧清雙目低垂,早將一切意識封閉至最深處,猶如再入死關。玲瓏塔、千朵蓮,皆自行運轉,抗拒著塔周的赤炎金兵。她道心純定,更早有所悟,支撐得一刻是一刻,盡人事,聽天命。
蜀中千裏錦繡,雖是冬季,陰雨綿綿,氣候苦寒。然那濡濕翠意中,實有無限生機,令人遙遙望見,心機便活潑了許多。
官道盡頭,有三人沿路行來。盡管雨落如霧,他們卻即未撐傘,也未披蓑,任由雨霧打濕衣衫,將那寒意透至心底。前麵行著的是一對年輕男女,男子高大英俊,麵有古拙之氣,女的清麗溫婉,婉約中隱有剛烈決然。二人身後,則跟著一個中等身材,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身著下人服色,看來是個家仆。
三人沿路行來,有說有笑。
“蜀中之地,果然人傑地靈,處處洞天福地。婉兒,我們年輕時候,也曾這般出遊過。現今想想,卻是快有一千年了。”高大男子慨然道。
女人溫婉答道:“千年一日,其實也無分別。能如今日這樣,四處走走看看,其實已經夠了。我們想了幾百年,不就是想要這樣輕輕鬆鬆、全無心事的日子嗎?”
男子長笑一聲,道:“說得也是!想不到到了今日,反而是我有些貪戀了。我們夫婦多年心願已了,隻是可惜了無傷你啊!”
身後那家仆咧嘴一笑,道:“現在和陛下婉後一同出遊,倒是讓俺想起了當初攻打冥山的日子。作妖千年,俺圖的就是個慷慨激昂、壯懷激烈,還有什麼好可惜的?隻是俺那頭豬從此沒人照顧,倒是有些放心不下。希望它境遇好些,莫作了他人的盤中之餐。說起來,這頭畜牲運氣可不怎麼樣,一直被殷殷那頭小狐狸給惦記著。如果真的被烤了,看在老祖宗的麵子上,俺也沒法說啥。”
高大男子失笑道:“各有各的緣份因果,無傷,你那座騎就算被人給烤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誰讓你當初龍馬猊狻一概不選,偏要挑隻沒什麼靈性的豬?”
這三人,正是方自西玄山下來、還回人形的翼軒、文婉和魏無傷。
魏無傷撓了撓頭,笑道:“俺當時就是看著它挺可憐的,對上了俺的眼緣而已。”
高大男子環顧四周,讚歎道:“如此青山如此風雨,若能再有一家酒家,紅泥爐上暖壺濁酒,再來上一盤牛肉,一碟花生,如此方有味道!”
女子忽然向前一指,道:“咦,那邊不就有一家客棧嗎?”
翼軒聞言向前望去,果然雨霧中出現了一家客棧。客棧不大,前後三進模樣,砌著堪堪有一人高的石牆,石牆上爬滿藤蔓青苔。客棧雖小,卻是靈氣十足,與這青山薄雨相得益彰。客棧大門虛掩,從門縫中透出紅紅的火光來,讓人看了便心生暖意。
翼軒展顏笑道:“我們運氣倒是不錯,想什麼就來什麼,方才我倒是沒注意到有這麼一家客棧。這客棧雖然小了點,可是十分幹淨,布局清幽,掌櫃的想必也是個雅人。走,進去坐坐,讓掌櫃的煮幾壺酒,好生炒幾個下酒菜。無傷,說起來,我們也有幾百年沒有好好地喝一頓了。”
魏無傷哈哈大笑,道:“陛下,俺妖力是不及你,可是說到拚酒,你可斷斷不是俺老魏的對手!”
文婉卻在旁邊淺淺一笑,道:“手下敗將,也敢言勇?”
魏無傷老臉一紅,不敢多言,低頭急急地向客棧行去。說到拚酒,妖皇對上大將軍不是對手,大將軍之於妖後卻是甘拜下風。
三人入店後,吱呀一聲,客棧的大門緩緩關上,將淒雨寒風都擋在了外麵。綿綿霧雨之中,這間客棧越發透著鍾靈,似與天地溶為一體。實際上,這間客棧論位置、論布局,甚至一花一木,一磚一石,都深有蒼茫之意,整間客棧,根本就是與天地同在!
空中忽然一暗,陰雲盤旋,喀啦一聲雷鳴,現出九道細長的紫色閃電來。九道紫電在半空中彙合,合成一顆拳頭大下的雷珠,筆直向客棧落下。然而忽然旁邊一陣風吹過,帶過一團濃濃的霧雨來,將雷珠淹沒。當霧雨為冬風吹散時,雷珠早已消失不見。方圓十數裏內,倒有數戶人家隱約聽到了雷聲。不過於這戰亂時節,貧苦百姓正深為苛捐重稅所苦,冬日雷音雖是罕見,然而天災再甚,又哪裏及得上人禍?
綿綿霧雨,再次細潤萬物,天地間重歸清靜。
有風吹過,拂起了客棧的招客旗,上麵那“高升客棧”四個大字,書得別有一番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