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紀二始皇帝下二十年(甲戌、前227)
秦紀二秦始皇帝二十年(甲戌,公元前227年)
荊軻至鹹陽,因王寵臣蒙嘉卑辭以求見;王大喜,朝服,設九賓而見之。荊軻奉圖而進於王,圖窮而匕首見,因把王袖而之;未至身,王驚起,袖絕。荊軻逐王,王環柱而走。群臣皆愕,卒起不意,盡失其度。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操尺寸之兵,左右以手共搏之,且曰:“王負劍!”負劍,王遂拔以擊荊軻,斷其左股。荊軻廢,乃引匕首王,中銅柱。自知事不就,罵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約契以報太子也!”遂體解荊軻以徇。王於是大怒,益發兵詣趙,就王翦以伐燕,與燕師、代師戰於易水之西,大破之。
荊軻抵達秦國都城鹹陽,通過秦王嬴政的寵臣蒙嘉,以謙卑的言詞求見秦王,秦王嬴政大喜過望,穿上君臣朝會時的禮服,安排朝會大典迎見荊軻。荊軻手捧地圖進獻給秦王,圖卷全部展開,匕首出現,荊軻乘勢抓住秦王的袍袖,舉起匕首刺向他的胸膛。但是未等荊軻近身,秦王嬴政已驚恐地一躍而起,掙斷了袍袖。荊軻隨即追逐秦王,秦王繞著柱子奔跑。這時,殿上的群臣都嚇呆了,事發倉猝,大出意料,群臣全都失去了常態。秦國法律規定,在殿上侍從的群臣不得攜帶任何武器。因此大家隻好徒手上前撲打荊軻,並喊道:“大王,把劍推上背!”秦王嬴政將劍推到背上,便劍套傾斜,劍柄向前,即拔出劍來回擊荊軻,砍斷了他的左大腿。荊軻肢體殘廢無法再追,便把匕首向秦王投擲過去,但卻擊中了銅柱。荊軻知道行刺之事已無法完成,就大罵道:“此事所以不能成功,隻是想活捉你以後強迫你訂立契約,歸還所兼並的土地,以此回報燕太子啊!”由是,荊軻被分屍示眾。秦王為此勃然大怒,增派軍隊去到趙國,隨王翦的大軍攻打燕國。秦軍在易水以西與燕軍和代王的軍隊會戰,大破燕、代之兵。
二十一年(乙亥、前226)
二十一年(乙亥,公元前226年)
冬,十月,王翦拔薊,燕王及太子率其精兵東保遼東,李信急追之。代王嘉遺燕王書,令殺太子丹以獻。丹匿衍水中,燕王使使斬丹,欲以獻王,王複進兵攻之。
冬季,十月,秦將王翦攻克燕都薊城,燕國國君和太子姬丹率精兵向東圖保遼東,秦將李信領兵急追。代王趙嘉送信給燕王,要他殺太子丹獻給秦王。太子丹這時躲藏在衍水一帶,燕王即派使節往衍水殺了太子丹,準備把他的頭顱獻給秦王嬴政。但秦王再次發兵攻燕。
王賁伐楚,取十餘城。王問於將軍李信曰:“吾欲取荊,於將軍度用幾何人而足?”李信曰:“不過用二十萬。”王以問王翦,王翦曰:“非六十萬人不可。”王曰:“王將軍老矣,何怯也!”遂使李信、蒙恬將二十萬人伐楚;王翦因謝病歸頻陽。
秦將王賁進攻楚國,攻陷十多座城。秦王嬴政詢問將軍李信說:“我想要奪取楚國,根據你的推測,需要出動多少人的軍隊才夠?”李信說:“不過用二十萬人。”秦王嬴政又詢問王翦,王翦說:“非六十萬人的大軍不可。”秦王說:“王將軍已經老了,怎麼如此膽怯啊!”便派李信、蒙恬率領二十萬人進攻楚國。王翦於是稱病辭職,返回故鄉頻陽。
二十二年(丙子、前225)
二十二年(丙子,公元前225年)
王賁伐魏,引河溝以灌大梁。三月,城壞。魏王假降,殺之,遂滅魏。
秦將王賁率軍征伐魏國,引汴河的水灌淹魏國都城大梁。三月,大梁城垣塌毀,魏王魏假投降,為秦軍殺死。魏國滅亡。
王使人謂安陵君曰:“寡人欲以五百裏地易安陵。”安陵君曰:“大王加惠,以大易小,甚幸。雖然,臣受地於魏之先王,願終守之,弗敢易!”王義而許之。
秦王嬴政遣人去通知安陵君說:“我想要用五百裏的土地換你的安陵國。”安陵君說:“大王您施加恩惠給我,用大換小,真是太幸運了。但雖然如此,我這小國的土地是受封於魏國上代國君的,我願意終生守護它,不敢交換!”秦王嬴政讚許他奉守道義,便應允了他的請求。
李信攻平輿,蒙恬攻寢,大破楚軍。信又攻鄢郢,破之。於是引兵而西崐,與蒙恬會城父。楚人因隨之,三日三夜不頓舍,大敗李信,入兩壁,殺七都尉;李信奔還。
秦將李信進攻平輿,蒙恬攻擊寢,大敗楚軍。李信再攻鄢郢,攻克了該城,於是率軍西進,到城父與蒙恬的隊伍會合。楚軍趁機尾隨在後,三天三夜不停宿休息,反擊中大敗李信的軍隊,攻入秦軍的兩個營地,斬殺了七個都尉。李信率殘部逃奔回秦國。
王聞之,大怒,自至頻陽謝王翦曰:“寡人不用將軍謀,李信果辱秦軍。將軍雖病,獨忍棄寡人乎!”王翦謝:“病不能將。”王曰:“已矣,勿複言!”王翦曰:“必不得已用臣,非六十萬人不可!”王曰:“為聽將軍計耳。”於是王翦將六十萬人伐楚。王送至霸上,王翦請美田宅甚眾。王曰:“將軍行矣,何憂貧乎!”王翦曰:“為大王將,有功,終不得封侯,故及大王之響臣,以請田宅為子孫業耳。”王大笑。王翦既行,至關,使使還請善田者五輩。或曰:“將軍之乞貸亦已甚矣!”王翦曰:“不然。王怛中而不信人,今空國中之甲士而專委於我,我不多請田宅為子孫業以自堅,顧令王坐而疑我矣。”
秦王嬴政聞訊,暴跳如雷,親自前往頻陽向王翦道歉說:“我沒有采用將軍你的計策,而李信果然使秦軍蒙受了恥辱。現在將軍你雖然患病,但難道就忍心拋下我不管嗎?”王翦仍推辭道:“我實在病得不能領兵打仗了。”秦王嬴政說:“好啦,不要再這麼說了!”王翦說:“如果不得已一定要用我的話,非用六十萬人的軍隊不可!”秦王嬴政答道:“就聽從將軍你的主張行事吧。”於是王翦率領六十萬大軍征伐楚國,秦王親自送行到霸上。王翦請求秦王賞賜他相當多的良田美宅。秦王說:“你就出發吧,為什麼還要擔心日後貧窮呀!”王翦說:“身為大王您的將領,雖立下戰功,但最終仍不能被封侯,所以趁著大王現在正看重我,請求賞賜田宅,好為子孫留下產業啊。”秦王嬴政聽後大笑不止。王翦率軍開拔,抵達武關,又陸續派遣五位使者向秦王嬴政請求賞賜良田。有人說:“將軍您向秦王求討東西也已是太過分了吧!”王剪答道:“不是這樣。大王心性粗暴而多猜忌,如今將國中的武裝士兵調撥一空,專門托付給我指揮,我若不借多求賞賜田宅為子孫謀立產業,表示堅決為大王效力,大王反倒要無緣無故地對我有所懷疑了啊。”
二十三年(丁醜、前224)
二十三年(丁醜,公元前224年)
王翦取陳以南至平輿。楚人聞王翦益軍而來,乃悉國中兵以禦之;王翦堅壁不與戰。楚人數挑戰,終不出。王翦日休士洗沐,而善飲食,撫循之;親與士卒同食。久之,王翦使人問“軍中戲乎?”對曰:“方投石、超距。”王翦曰:“可用矣!”楚既不得戰,乃引而東。王翦追之,令壯士擊,大破楚師,至蘄南,殺其將軍項燕,楚師遂敗走。王翦因乘勝略定城邑。
秦將王翦率大軍取道陳丘以南抵達平輿。楚國人聞訊王翦增兵而來,便出動國中的全部兵力抵抗秦軍。王翦下令堅守營寨不與楚軍交鋒。楚人多次到營前挑戰,秦軍始終也不出戰。王翦每天讓士兵休息、洗沐,享用好的飲食,安撫慰問他們,並親自與他們共同進餐。這樣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王翦派人打聽:“軍中進行什麼嬉戲啊?”回答說:“軍士們正在玩投石、跳躍的遊戲。”王翦便說:“這樣的軍隊可以用來作戰了。”此時楚軍既然無法與秦軍交鋒,就揮師向東而去。王翦即率軍尾追,令壯士們發起突擊,大敗楚軍,直至蘄縣之南,斬殺楚國將軍項燕,楚軍於是潰敗逃亡。王翦乘勝奪取並平定了楚國的一些城鎮。
二十四年(戊寅、前223)
二十四年(戊寅,公元前223年)
王翦、蒙武虜楚王負芻,以其地置楚郡。
秦將王翦、蒙武俘獲了楚國國君羋負芻,在楚地設置楚郡。
二十五年(己卯、前222)
二十五年(己卯,公元前222年)
大興兵,使王賁攻遼東,虜燕王喜。
秦國大舉興兵,派王賁率兵進攻遼東,俘獲了燕國國君姬喜。
臣光曰:燕丹不勝一朝之忿以犯虎狼之秦,輕慮淺謀,挑怨速禍,使召公之廟不祀忽諸,罪孰大焉!而論者或謂之賢,豈不過哉!
臣司馬光曰:燕太子丹不能忍受一時的激忿而去冒犯如狼似虎的秦國,慮崐事輕率,謀劃淺薄,以致挑起怨恨,加速了滅亡之禍,使供奉燕國始祖召公的宗廟祭祀忽然中斷,罪過沒有比這個更大的了!而評論的人有的還把太子丹說成是德才兼備的人,這難道不是太過分了嗎!
夫為國家者,任官以才,立政以禮,懷民以仁,交鄰以信;是以官得其人,政得其節,百姓懷其德,四鄰親其義。夫如是,則國家安如磐石,熾如焱火,觸之者碎,犯之者焦,雖有強暴之國,尚何足畏哉!丹釋此不為,顧以萬乘之國,決匹夫之怒,逞盜賊之謀,功隳身戮,社稷為墟,不亦悲哉!
對於治理國家的人來說,任命有才能的人為官,按照禮製確立政策法規,以仁愛之心安撫百姓,憑借信義結交鄰邦。如此,官員由有才幹的人擔任,政事得到禮教的節製,百姓人心歸向他的德行,四鄰親近友善他的恪守信義。這樣,國家則會安如磐石,熾如火焰,觸犯它的一定被撞得粉碎,挨著它的一定被燒得焦頭爛額。似此,即便是有強暴的敵國存在,又有什麼值得畏懼的呢!太子丹放棄這條路不走,反而用萬輛戰車的大國去排解個人的私憤、炫耀盜賊式的謀略,結果是功名被毀壞、身命遭殺戮,江山社稷化作廢墟,這難道不是很令人悲痛的事嗎!
夫其膝行、蒲伏,非恭也;複言、重諾,非信也;糜金、散玉,非惠也;刎首、決腹,非勇也。要之,謀不遠而動不義,其楚白公勝之流乎!
跪著前進,伏地而行,並不表示恭敬;言必行,重承諾,並不表示守信義;過度耗費金錢,散發玉器,並不表示施恩惠;自割頸部,自剖肚腹,並不表示勇敢。這種種問題的關鍵在於,隻顧眼前利益不能深謀遠慮而行動不合乎禮義,似此不過是楚國的為複仇而喪生的白公勝之流罷了!
荊軻懷其豢養之私,不顧七族,欲以尺八匕首強燕而弱秦,不亦愚乎!故揚子論之,以要離為蛛蝥之靡,聶政為壯士之靡,荊軻為刺客之靡,皆不可謂之義。又曰:“荊軻,君子盜諸。”善哉!
荊軻心懷報答太子姬丹豢養的私情,不顧及全家七族之人會受牽連,想要用一把短小的匕首使燕國強大、秦國削弱,這難道不是愚蠢之極嗎!所以揚雄對此評論說,要離的死是蜘蛛、蝥蟲一類的死,聶政的死是壯士一類的死,荊軻的死是刺客一類的死,這些都不能算作“義”。他又說:“荊軻,按君子的道德觀念來看,是類如盜賊之輩了。”此話說得好啊!
王賁攻代,虜代王嘉。
秦將王賁率軍攻代,俘獲代王趙嘉。
王翦悉定荊江南地,降百越之君,置會稽郡。
秦將王翦全部平定楚國長江以南的地區,降服百越的首領,設置了會稽郡。
五月,天下大。
五月,秦國命令特許全國舉行大規模的聚會宴飲。
初,齊君王後賢,事秦謹,與諸侯信;齊亦東邊海上。秦日夜攻三晉、燕、楚,五國各自救,以故齊王建立四十餘年不受兵。及君王後且死,戒王建曰:“群臣之可用者某。”王曰:“請書之。”君王後曰:“善!”王取筆牘受言,君王後曰:“老婦已忘矣。”君王後死,後勝相齊,多受秦間金。賓客入秦,秦又多與金。客皆為反間,勸王朝秦,不修攻戰之備,不助五國攻秦,秦以故得滅五國。
當初,齊國的君王後賢惠有才幹,使齊國能小心周到地侍奉秦國,對其他各諸侯國奉守信義。齊國東靠大海,不與秦國相鄰。而那時秦國日夜不停地進攻韓、趙、魏、燕、楚等國,這五國分別忙於調兵自救,無暇他顧,所以齊王田建即位四十多年未遭逢過戰亂。君王後即將去世時,告誡田建說:“群臣中可以任用的是某某。”田建說:“請讓我把名字寫下來。”君王後說:“好吧。”但等到齊王取來筆和木牘,準備記下她的話時,君王後卻說:“我已經忘記了。”君王後去世後,後勝出任齊國的相國,他大量接受秦國為挑撥齊國君臣關係而施給他的金銀財寶。而齊國的賓客進入秦國時,秦國又給以重金,使這些賓客回國後都反過來為秦國說話,勸說齊王去朝拜秦王,不必整治、修建用作攻戰的防備設施,不要去援助那五個國家進攻秦國。秦國也即因此得以滅掉了五國。
齊王將入朝,雍門司馬前曰:“所為立王者,為社稷耶,為王耶?”王曰:“為社稷。”司馬曰:“為社稷立王,王何以去社稷而入秦?”齊王還車而崐反。
齊王將要動身往鹹陽朝拜秦王嬴政,齊國的雍門司馬迎上前說:“齊國所以要設立國君,是為了國家,還是為了國君自己啊?”齊王說:“是為國家。”司馬道:“既然是為了國家才設立君王,那您為什麼還要離開自己的國家而到秦國去呢?”齊王於是下令掉轉車頭返回王宮。
即墨大夫聞之,見齊王曰:“齊地方數千裏,帶甲數百萬。夫三晉大夫皆不便秦,而在阿、甄之間者百數;王收而與之百萬人之眾,使收三晉之故地,即臨晉之關可以入矣。鄢郢大夫不欲為秦,而在城南下者百數,王收而與之百萬之師,使收楚故地,即武關可以入矣。如此,則齊威可立,秦國可亡,豈特保其國家而已哉!”齊王不聽。
即墨大夫聞訊進見齊王說:“齊國國土方圓數千裏,軍隊數百萬。現韓、趙、魏三國的官員都不願接受秦國的統治,逃亡在阿城、甄城之間的有數百人。大王您將這些人收攏起來,交給他們百萬之多的兵士,讓他們去收複韓、趙、魏三國舊日的疆土,如此,就是秦國的臨晉關也可以進入了。楚國鄢郢的官員們不願受秦國驅使,逃匿在南城之下的有數百人。大王您將這些人聚集起來,交給他們百萬人的軍隊,讓他們去收複楚國原來的土地,如此,即便是武關也可以進入了。這樣一來,齊國的威望得以樹立,秦國則可被滅亡,這又豈隻是保全自己的國家而已!”但是齊王不接受這一建議。
二十六年(庚辰、前221)
二十六年(庚辰,公元前221年)
王賁自燕南攻齊,猝入臨淄,民莫敢格者。秦使人誘齊王,約封以五百裏之地。齊王遂降,秦遷之共,處之鬆柏之間,餓而死。齊人怨王建不早與諸侯合從,聽奸人賓客以亡其國,歌之曰:“鬆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疾建用客之不詳也。
秦將王賁率軍從燕國向南進攻齊國,突然攻入都城臨淄,齊國國民中沒有敢於抵抗的。秦國派人誘降齊王,約定封給他五百裏的土地,齊王於是便投降了。但是秦國卻將他遷移到共地,安置在鬆柏之間,最終被餓死。齊國人埋怨君王田建不早參與諸侯國的合縱聯盟,而卻聽信奸佞、賓客的意見,以致使國家遭到滅亡,故為此編歌謠說:“鬆樹啊,柏樹啊!使田建遷住共地餓死的,是賓客啊!”恨田建任用賓客不審慎考察。
臣光曰:從衡之說雖反覆百端,然大要合從者,六國之利也。昔先王建萬國,親諸侯,使之朝聘以相交,饗宴以相樂,會盟以相結者,無他,欲其同心戮力以保家國也。向使六國能以信義相親,則秦雖強暴,安得而亡之哉!夫三晉者,齊、楚之藩蔽;齊、楚者,三晉之根柢;形勢相資,表裏相依。故以三晉而攻齊、楚,自絕其根柢也;以齊、楚而攻三晉,自撤其藩蔽也。安有撤其藩蔽以媚盜,曰“盜將愛我而不攻”,豈不悖哉!
臣司馬光曰:合縱、連橫的學說雖然反複無常,但其中最主要的是,合縱符合六國的利益。從前,先王封立大量封國,親近愛撫各國諸侯,使他們通過拜會、探訪來增進相互交往,用酒宴招待他們以增進歡樂友好,實行會盟而增進團結聯合,不為別的,就是希望他們能同心協力共保國家。假使當初六國能以信義相互親善,那麼秦國雖然強暴,六國又怎麼能被它所滅亡掉呢!韓、趙、魏三國是齊、楚兩國的屏障,而齊、楚兩國則是韓、趙、魏三國的基礎,它們形勢上相依托,表裏間相依賴。所以韓、趙、魏三國進攻齊、楚,是自斷根基;而齊、楚兩國征伐韓、趙、魏三國,則是自撤屏障。可哪裏有自己拆毀屏障以討好盜賊,還說“盜賊將會愛惜我而不攻擊我”的,這難道不是荒謬得很嗎?
王初並天下,自以為德兼三皇,功過五帝,乃更號曰“皇帝”,命為“製”,令為“詔”,自稱曰“朕”。追尊莊襄王為太上皇。製曰:“死而以行為諡,則是子議父,臣議君也,甚無謂。自今以來,除諡法。朕為始皇帝,後世以計數,二世、三世至於萬世,傳之無窮。”
秦王嬴政剛剛兼並六國,統一天下,自認為兼備了三皇的德行,功業超過了五帝,於是便改稱號為“皇帝”,皇帝出命稱“製書”,下令稱“詔書”,皇帝的自稱為“朕”。追尊父親莊襄王為太上皇。並頒布製書說:“君王死後依據他生前的行為加定諡號,這是兒子議論父親,臣子議論君王,實在沒意思。從今以後,廢除為帝王上諡號的製度。朕為始皇帝,後繼者以序數計算崐,稱為二世皇帝、三世皇帝,以至萬世,無窮盡地傳下去。”
初,齊威、宣之時,鄒衍論著終始五德之運;乃始皇並天下,齊人奏之。始皇采用其說,以為周得火德,秦代周,從所不勝,為水德。始改年,朝賀皆自十月朔;衣服、旌旄、節旗皆尚黑;數以六為紀。
當初,齊威王、齊宣王的時候,鄒衍研究創立了金、木、水、火、土終而複始的“五德相運”學說。到了始皇帝合並天下時,齊國人將此說奏報給他。始皇采納了這套學說,認為周朝是火德,秦取代周,從火不能勝水來推算,秦應是水德。於是開始下令更改歲曆,新年朝見皇帝與莊賀典禮都從十月初一開始,以十月初一為元旦;衣服、旗幟、符節等都崇尚用黑色;計數以六為一個單位。
丞相綰言:“燕、齊、荊地遠,不為置王,無以鎮之。請立諸子。”始皇下其議。廷尉斯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眾,然後屬疏遠,相攻擊如仇讎,周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內賴陛下神靈一統,皆為郡、縣,諸子功臣以公賦稅重賞賜之,甚足易製,天下無異意,則安寧之術也。置諸侯不便。”始皇曰:“天下共苦戰鬥不休,以有侯王。賴宗廟,天下初定,又複立國,是樹兵也;而求其寧息,豈不難哉!廷尉議是。”
丞相王綰說:“燕、齊、楚三國的故地距都城鹹陽過於遙遠,不在那裏設置侯王,便不能鎮撫。因此請分封諸位皇子為侯王。”始皇帝將這一建議交給大臣評議。廷尉李斯說:“周文王、周武王分封子弟族人非常多,他們的後代彼此疏遠,相互攻擊如同仇敵,周天子也無法加以製止。現在四海之內,仰仗陛下的神靈而獲得統一,全國都劃分為郡和縣,對各位皇子及有功之臣,用國家征收的賦稅重重給予賞賜,這樣即可以非常容易地進行控製,使天下人對秦朝廷不懷二心,才是安定國家的方略。分封諸侯則不適宜。”始皇說:“天下人都吃盡了無休止的戰爭之苦,全是因為有諸侯王存在的緣故。今日依賴祖先的在天之靈,使天下初步平定,假若又重新封侯建國,便是自己招引兵事、培植戰亂,似此而想求得寧靜、養息,豈不是極困難的事情嗎?廷尉的主張是對的。”
分天下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監。
始皇帝於是下令把全國劃分為三十六個郡,每個郡設置郡守、郡尉、監禦史。
收天下兵聚鹹陽,銷以為鍾、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宮庭中。一法度、衡、石、丈尺。徙天下豪傑於鹹陽十二萬戶。
又下令收繳全國民間所藏的兵器,運送彙集到鹹陽,熔毀後鑄成大鍾和鍾架,以及十二個銅人,各重千石,放置在宮庭中。並統一法製和度量衡,將各地富豪十二萬戶遷徙到鹹陽置於朝廷的監控下。
諸廟及章台、上林皆在渭南。每破諸侯,寫放其宮室,作之鹹陽北阪上,南臨渭,自雍門以東至涇、渭,殿屋、複道、周閣相屬,所得諸侯美人、鍾鼓以充入之。
秦王朝祭祀祖先、神佛的宗廟等處所和章台宮、上林苑都設在渭水南岸。而秦國每征服一個國家,就摹畫、仿照該國的宮室,在鹹陽城北的山坡上同樣建造一座。如此南臨渭水,自雍門向東至涇水、渭水相交處,宮殿屋宇、天橋、樓閣相連接,所獲得的各國美女、鍾鼓等樂器都安置在裏邊。
二十七年(辛巳、前220)
二十七年(辛巳,公元前220年)
始皇巡隴西、北地,至雞頭山,過回中焉。
始皇帝出巡隴西、北地,到雞頭山而還,經過回中宮。
作信宮渭南,已,更命曰極廟。自極廟道通驪山,作甘泉前殿,築甬道自鹹陽屬之,治馳道於天下。
在渭水南岸興建長信宮,竣工後改名為極廟宮。從極廟築路通到驪山,興造甘泉宮前殿,修築甬道連接鹹陽,又以鹹陽為中心築馳道通往全國各地。
二十八年(壬午、前219)
二十八年(壬午,公元前219年)
始皇東行郡、縣,上鄒嶧山,立石頌功業。於是召集魯儒生七十人,至泰山下,議封禪。諸儒或曰:“古者封禪,為蒲車,惡傷山之土石、草木;掃地而祭,席用秸。”議各乖異。始皇以其難施用,由此絀儒生。而遂除車道崐,上自太山陽至顛,立石頌德;從陰道下,禪於梁父。其禮頗采太祝之祀雍上帝所用,而封藏皆秘之,世不得而記也。
始皇帝出巡東部各郡、縣,登上鄒地的嶧山,樹立石碑讚頌秦朝的功勳業績。召集過去魯地崇信儒學的文人七十名,到泰山下商議祭祀天地的封禪之事。諸儒生中有的說:“古時候的君王封禪,用蒲草裹住車輪,不願傷害山上的土石草木;掃地祭祀時所使用的席都是用草編成的。”各人的議論很不相同。始皇帝認為眾人所說的很難實際采用,便因此而貶退儒生;並且下令開通車道,從泰山南麓上到頂峰,豎立石碑歌頌自己的功德,又從泰山北麵順道而下,到梁父山祭地。祭祀儀式頗采用秦國古時在雍城由太祝令主持的祭祀上帝的形式。而怎樣封土埋藏卻全都保密,世人無法獲悉並記錄下來。
於是始皇遂東遊海上,行禮祠名山、大川及八神。始皇南登琅邪,大樂之,留三月,作琅邪台,立石頌德,明得意。
始皇帝隨即又向東出遊沿海各地,祭禮名山大川及天、地、兵、陰、陽、月、日、四時八神。然後南登琅邪山,興致勃勃,在那裏逗留了三個月,還建造琅邪台,立石碑頌德,表明自己得天下之意。
初,燕人宋毋忌、羨門子高之徒稱有仙道、形解銷化之術,燕、齊迂怪之士皆爭傳習之。自齊威王、宣王、燕昭王皆信其言,使人入海求蓬萊、方丈、瀛洲,雲此三神山在勃海中,去人不遠。患且至,則風引船去。嚐有至者,諸仙人及不死之藥皆在焉。乃始皇至海上,諸方士齊人徐等爭上書言之,請得齋戒與童男女求之。於是遣徐發童男女數千人入海求之。船交海中,皆以風為解,曰:“未能至,望見之焉。”
當初,燕國人宋毋忌、羨門子高一類人聲稱世上有一種成仙之道、人老死後屍解骨化升天的法術,燕國、齊國的迂腐、怪異之士都爭相傳授和學習。從齊威王、宣王到燕昭王都相信他們的話,派人到海上尋求蓬萊、方丈、瀛洲三座神山,據說這三仙山在渤海之中,距離人間並不遙遠。隻是凡人將要到達,凡就把船吹走了。不過也曾有人到過這三山,看見各位神仙和長生不死的藥均在那裏。待到始皇帝出遊海濱時,通曉神仙方術的人如故齊國人徐等紛紛爭著上書談這些事,請求準許齋戒清心潔身素食後率領童男童女往海上尋求神山。始皇於是派遣徐征發數千名童男女入海求仙。但是,船行海上後卻均因風勢不順而返航。不過他們仍然說:“雖沒能到達仙山,可是已經望見了。”
始皇還,過彭城,齋戒禱祠,欲出周鼎泗水,使千人沒水求之,弗得。乃西南渡淮水,之衡山、南郡。浮江至湘山祠,逢大風,幾不能渡。上問博士曰:“湘君何神?”對曰:“聞之:堯女,舜之妻,葬此。”始皇大怒,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樹,赭其山。遂自南郡由武關歸。
始皇帝還歸鹹陽途中經過彭城,舉行齋戒,祈禱祭祀,想要打撈沉沒在泗水中的周鼎。故而遣一千人潛入泗水尋找,結果毫無所得。於是,始皇又向西南渡過淮水,到達衡山、南郡;再泛舟長江,抵湘山,祭祀湘君。適逢大風,幾乎不能渡過湘水。始皇問博士道:“湘君是什麼神仙啊?”博士回答:“聽說她是堯帝的女兒,舜帝的妻子,死後就葬在這裏。”始皇大怒,令三千名被判刑服勞役的罪犯將湘山的樹木砍伐殆盡,裸露出赤紅的土壤和石塊。然後從南郡經武關返回鹹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