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鴛鴦於飛,福祿宜之(2 / 3)

清揚未語先歎,沉默半晌後,低語道:“皇後娘娘,歿了。”

柳姁聽後,兩腳兩腿軟得像麵,“胡說!方才我才同娘娘說話……”此言一出,她便想起那不過是夢。隻是不想還好,想到心裏更覺驚駭。她轉身,目光去重複院裏皇後來處,自然是沒有人影,也不見腳印。

柳姁更加站立不穩,癱軟在榻上。

“娘娘是有哪裏不舒服?女喬!菖萸!”清揚問出的話全成了風,柳姁不回答,她幹幹著急不知怎麼辦。

“快,快!梳洗更衣!”柳姁硬站起來,隻是心裏還在懼怕那個夢——她心底裏想:那夢恐是皇後剛走時,魂魄出竅來特意找的自己。可不管怎樣,皇後薨逝,自己都得去。

“娘娘,薑湯……”女喬剛端來就見柳姁匆匆出去,清揚腿腳不便,一個眼神示意,女喬瞬間明白,將湯給了個小宮女,自己快步跟上去。

鳳寧宮一片慘淡肅穆,煞白的雪此時分外應景。殿外舍人宮女黑壓壓跪了一地,幾個平日裏受皇後恩惠多的,帕子不離眼睛,一個個小聲啜泣。

殿內,劉濬麵色鐵青地立在床榻前,妙璃剛給陰氏換好壽衣,現正仔細認真地給皇後擦拭手臉。

柳姁壓住內心恐懼,規規矩矩、恭恭敬敬地和眾妃嬪跪在榻前。有意去看陰氏的臉,原來還是那副慈悲模樣,柳姁這才稍稍安心,頓時悲從中來,眼淚傾瀉。

一晚的冷暖交織、悲涼繞心,午睡後起身,柳姁隻覺鼻塞頭重,全身酸疼無力,太醫來看後,果然是受了寒。

喝過薑湯後,鼻塞輕了些許,清揚侍候柳姁再睡下,隻是柳姁哪裏睡得著,滿心滿腦都是昨夜夢境。她雖和皇後有來往,卻也不算深交,陰氏的皇後位分擺在眼前,她雖沒有惶恐不已可也敬怕十分。再說那日夢境,字字句句,竟半點不像假的,現在想來,陰氏那時的嚴聲厲色還仿若剛才。

“她怎麼可能知道,原是我又多心了……”柳姁難受地揉著頭,喃喃自語。

“知道何事?”柳姁沒料到房裏有人,劉濬突然接話嚇得柳姁瞬間遍體冷汗,她驚恐地看著劉濬,忘了說話。

“是我嚇到你了?”劉濬說著,自行脫去外袍,合衣躺在柳姁身邊,閉目養神,“既然是心事,還是藏住得好。”

“我如今病著,還是離遠些好,再將病氣過與你,就真是罪過了。”柳姁心裏慌亂,不知如何回應,也怕麵對劉濬,便轉身背過去。倒也是合乎情理。

等了許久,劉濬既沒起身,也沒接話。倒是呼吸漸漸厚重,身子沉下來。柳姁用帕子掩麵轉回身,戳他不動,才知道他是睡著了。垂眼時,突然看見劉濬鬢角生出一根白發,她的心仿佛被什麼刺了一下,有了種欲疼不得、不疼反酸的異樣情緒,柳姁不禁伸手去觸。劉濬一夜未眠,直到現在才合眼,睡得很沉,半點覺不到旁人碰他。

“這根白發是為誰生?皇後,還是自己?”想到這裏,柳姁鼻子一酸落下淚,她怕擾到劉濬,快快仰麵躺下。沒一會兒,頰兩邊枕頭就濕了一片。

劉濬突然翻過身,將手搭在她身上,頭埋進她頸間,嗯嗯嗚嗚說著夢話,多數聽不清,不過由於聲音是在耳邊,還是聽明白了一兩句:“把心事藏好,我寧願一輩子不聽你說出那些話……”

幾日後,反反複複地雪終於停了。

柳姁還沉在皇後薨逝的陰鬱中,整日昏昏沉沉,全無精神。她原本是害怕的,不明白夢中皇後為何會說出那番警告,心緒不寧中,似翻不翻的借琴譜掩蓋心事。清揚一反常態地慌張,匆匆進房,謹慎往外看看,再又喚來菖萸守著門,既不許她自己靠近,更不準讓別人近前。

柳姁賴得搭理,倒是定了神看了幾行書。

“聽聞近日江南頗不太平,南康郡多出奇事,聽說是得了一位謀臣,就憑這位謀臣,南康王竟敢堂而皇之與正朝叫囂。”就算是裏三層,外三層地隔著,清揚還是不敢大聲說話。

柳姁懶蹋蹋抬抬眼皮,身子靠在暖爐旁的閑榻上,不急不慢回著:“難不成這後宮也要出個木蘭巾幗?”不過是郡王有反意,前堂有文武百官頂著,哪裏還用得著後宮之人操心。柳姁暗笑清揚狗拿耗子。

“我自然管不得南康王反是不反,隻他這位謀臣名字聽來,像是故人。你可隻是誰?”清揚倒賣弄起來。

“愛說不說。”柳姁想著:南康王我尚且不知名姓,他身邊下人我又哪來的閑心打聽。

“是……郤愔。”清揚話音剛落,柳姁手中琴譜同時落地,“我聽得他身邊也有一奇女子,最是擅長軟刀暗箭些女人家手段,郤愔也十分嬌縱她。”柳姁身子一動未動,還是依舊看書樣子,心裏卻已是百轉千回,清揚形容他身邊人的性格,越思量越像是柳陶,她小時就是個女人精,一貫有些“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本事,家中素來嬌縱,如今也該成了奇。盡管這樣尋思,心底裏到底還是不願深思郤愔和柳陶雙宿雙棲之景,現下過時回過神兒來,心又換了個竅兒,想天下之大,同名同姓之人也是多的。

“並非一人吧。”柳姁起身轉回臥榻上去,“我乏了,你去吧。”說完自顧麵朝裏麵,不再理會清揚。

清揚見狀,也不多說,她也不是無心說這些,隻是一年了,外人都道皇上獨寵昭儀,也隻有她這個裏麵的人知道,二人如今還是隻有夫妻之名,柳姁這邊不情不願,皇帝那邊憐愛不忍,不斷柳姁後路,二人終是不能再進一步,柳姁也定不能回心去辦進宮正事。見柳姁懶怠說話,清揚悄聲退下。本來進了宮二人就該成了兩路人,陽關道上哪裏有設獨木橋的。

再說榻上柳姁,盡管嘴上隻說是同名姓的人,心裏也多半認定就是那人。猶記得自己離開前,他已經應下要娶柳陶,再一計算,這都一年已逝,二人怕是已經兒女繞膝、共享天倫。想到這裏,柳姁沒防備地落下一行淚,涼意驚擾了感傷,柳姁才知自己心裏終是沒有放下。

“宮內宮外兩重天,你前腳踏入宮門,後腳市井中的你已成死身!”

“此後你再也不可二心,否則,無論人鬼,成不成形我都不罷休!”

這時,柳姁耳邊又響起皇後這兩句話,委屈頓生,慢慢蜷縮起來,躲在被中簌簌落淚。

時值臘月,已近年底,宮中紅燭燈籠盡極掛滿。又加之今年亓太後生日恰在年中,雙喜臨門,宮中一片沸騰。

這日是小年,皇上特許朝中凡四品以上官員,可攜家眷入宮同樂,拖家帶口地整整坐滿一個大殿。你一句我一句,也仿佛雷鳴。

柳姁風寒漸愈,心裏不說難受,也是鬱結不通。想著少飲些酒來澆愁,誰知一時貪杯,竟多喝了幾口。人道:借酒澆愁愁更愁,試過方知並不如此,柳姁心裏倒是輕了許多,人有些飄飄然。

“這些個庸脂俗粉、粗腰肥手的舞姬看著實在乏味。”席間,貴嬪謝氏提言,見劉濬點頭讚同,她趁熱打鐵,“聽聞柳妹妹舞藝絕代,今日君臣同樂,何不獻舞一曲?”

劉濬臉色驟變,剛要嗬斥,卻聽得柳姁興致勃勃回了句:“如此一來,臣妾獻醜了。”

她起身時略微有些酒暈,身體晃了一下,卻是百媚生成,臉頰上酒暈明顯,劉濬知她是喝多了,想把此事否去。隻是柳姁此時帶著素日裏不常有的笑意,眉眼間更有些躍躍欲試的情緒,劉濬索性由她開心。

換好衣衫,柳姁立在殿中。琵琶一響,她便如尋花之蝶,翩飛不止,裙角生風,袖邊生香。在座之人無不絕口稱讚。唯獨有一人對此嗤之以鼻,在舞間離席。

柳姁一舞跳罷,才忽覺不勝酒力,盡興之餘,隻覺周圍人聲嘈雜,再不能待下一刻,起身帶著菖萸出殿透氣。

今時不遇十五,天上隻一彎月,月光清寒透幕,使人心生涼意。

“豈餘身之憚殃兮,恐皇輿之敗績。”甄如風迎麵吟辭而來,一副勢不兩立的模樣。

“我不過助興一舞,大人竟能聯想至此。”南康王虎視眈眈,自己卻起舞助興,柳姁知他又是在諷刺自己誤國,倒也不惱,反打趣道。

“堂堂昭儀,竟在宴上做了舞姬。”甄如風仰天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