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春時已至,北風徘徊(1 / 3)

沈淮牧,沈玄毅。除了姓氏,他們就如同不相幹的兩個人。亓琚和沈玄毅相識多年,甚至連聽說都未聽說過沈玄毅還有同胞兄弟。她不相信地走上前仔細打量這個人,卻發現細看下,二人真的是越來越像。

亓琚沒忍住,鼻頭紅了。她趕在失態之前低下頭,稍稍緩了一下,再次轉身對著劉濬。

“皇上,臣妾懇請徹查此事!臣妾決不會做半點有損東朝之事!”看到沈淮牧後,理智漸漸回到身體,她慢慢看清了劉濬的意圖,卻猜不透劉濬究竟知道多少事,不過他定是對自己和沈玄毅的關係有些懷疑的。盡管如此,她那股不服輸的心氣絲毫不減。

劉濬點點頭,卻隻是敷衍。

沈淮牧雖然初入宮廷,倒是極會察言觀色。劉濬已然厭了亓琚垂死掙紮,沈淮牧一個眼色,身邊侍衛上前圍攏住亓琚。

亓琚的驕傲,不允許她做出半點害怕的模樣。她如同落入羊群的雌虎般勢單力薄,不得不將鋒利的爪牙藏起,單單靠著凜冽的目光威嚇侍衛不準近身。局勢很清晰了,她也知道賴在大殿上也於事無補,除了賠上自己的唇舌,也再得不到別的什麼有價值的承諾。與其被這些侍衛狼狽帶走,不如自己體麵地自行離開。

她走後,劉濬不動聲色地揉了下太陽穴。鱗看出他是在強撐精神,剛要令沈淮牧退下,劉濬又中氣十足地開了口。

“自今日起,你留在宮中供職,事成之後,朕會對令兄之事既往不咎。”劉濬說出這些話時,雙手緊緊握成拳頭。

“謝皇上隆恩!卑職遵命。”沈淮牧的臉上沒有半點波瀾,看不出喜怒,也察覺不到感恩的真誠,沒人猜得透他的想法,也懶得去猜。

外人散盡後,劉濬軟下身體,閉目斜倚在榻上,頭疼得愈來愈厲害。幾次三番請來的太醫,對此也表示無能為力。因為這並不單純是場病,而是毒——尹兆大婚時,劉濬為救柳姁,親自用口清毒,他當時已經知道自己大意將殘毒誤飲,可是怕柳姁擔心,便藏在心裏,除了鱗,無人知道他如何中得毒。由於劑量很少,毒發時的反應倒也不大,不過是骨頭針紮般的小疼。劉濬忙於政事索性頻頻將其忽略,後來架不住鱗再三勸說才請來了太醫,隻是為時已晚,這時候毒已經無方可解。雖不致命,卻要一生都要受疼痛煎熬,之前是四肢,如今又是頭,不知道再久一些時會是什麼地方受摧殘。

“皇上,小的這就去吩咐熬藥。”鱗看著揪心。

劉濬皺著眉擺擺手,這點小痛倒不至於難捱,真正讓他頗受煎熬的亓琚一事。他若要真正掌權,亓氏和劉穩是最大的兩塊絆腳石,比起劉穩這個宦官,亓氏一族已經隨著亓太後的病逝,而已經被大大削弱了力量。但是劉穩占據著宦官和文臣雙重身份,一時半刻還動不得。

“擬旨,朕要昭告天下太後薨逝一事。”劉濬很清楚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盡管已經給亓琚戴上了“勾結反黨”的帽子,但亓太後積下的人脈還在,他們不可能就這樣簡單地將亓琚的地位和性命拱手相讓。好在,他們多數隻是單純地依附著亓太後,借她的權勢賺一家子的榮華富貴與功名利祿,亓琚不過區區昭儀,在他們眼中其實並無多大用處,現在將太後山陵崩的事情昭告天下,既是給原亓氏一黨重新選隊的機會,也是給亓琚謀反一事推波助瀾。

一個家族的崛起和覆滅,除了天意把控,還有人為之力做助力。就是這個為人不齒的“人為之力”令劉濬一時適應不來,但又偏偏不能丟開,隻能任由時間幫助自己實現這個“從無到有”的過渡。

這就是帝王冷酷無情的根源。

隨著亓琚的鋃鐺入獄和亓太後薨逝,鍾瀝宮看似到了樹倒猢猻散的時候,偏偏這時劉穩站了出來,還在朝堂之上隱晦地質疑著亓琚通敵的真實性。劉穩的表態讓事情變得撲朔迷離,那些原本打算背棄亓氏一黨的人,不得不重新思慮自己立場。

隻是亓琚通敵一事,是皇帝認準的,劉濬的意思很清楚——廢亓琚。但是質疑亓琚通敵一事,又是劉穩的觀點,劉穩的目的似乎也很明確——保亓琚。

這個抉擇,難倒了眾人。

說起劉穩,也是個長袖善舞、不容小覷的角色。身為宦官,卻居要職,若說太後是劉濬奪政路上名正言順的阻礙;那劉穩就是路上那一個個不大不小,卻能拖住人步伐的暗坑。他如同深植在東朝宮中的一個毒瘤,長在心髒旁,驚險到根本動不得。他拋出千絲萬縷的病痛,折磨著、牽引著東朝的一舉一動。

現在的劉濬,還沒有找到一顆,能替代它維持生命的心髒,所以不得不繼續遷就他。

人們有著各式各樣的打算,人心有著五彩斑斕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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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了亓琚的鍾瀝宮,仿佛地獄中的岩漿係數流盡,碧波蕩漾在人心裏,宮人懶懶散散成了一片碎沙礫,個個安逸地閑滯在各處,享受著這難得的平靜。他們臉上帶著愜意,三五成群地談笑風生,絲毫不受亓琚入獄的影響,好像出事的是別宮的主子,他們照例等著看戲。

銅雀翻遍了所有角落去找清揚的罪狀書,和郤愔寫給柳姁的情信,結果自然是不出預料的一無所獲。終於翻累了,天也漸漸要暗了,她將自己困在房裏,手中抱著亓琚當寶貝的匣子,目光呆滯。如今匣子裏麵已經空空如也,東西全被來過的侍衛拿走了。

銅雀突然笑了幾聲,笑聲幹巴巴地,甚至連嘴角的抽搐都沒能勾起。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笑,因為她找不出哪裏可笑。可她明知故犯,又幹幹地笑了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