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春時已至,北風徘徊(2)(2 / 3)

弱肉強食是個殘酷的生存定律,它不僅僅適用於牲畜。

一直到夜半時分,銅雀才恍恍惚惚地回到鍾瀝宮,宮中一片寂靜,連個守夜的宮人都沒有。她沉默地打開房門,在黑暗中摸索到蠟燭和火匣子,剛要掌燈,卻在愣了一下後將這兩樣東西狠狠扔到牆上。

聲音隻是驚擾到了牆洞裏的老鼠,它“吱吱”不滿了幾句,像是在責怪,又像是在謾罵。它聲音停下來的同時,黑暗中傳來幽幽咽咽的人的抽泣聲。

這個聲音被壓抑著,而且是被極力地壓抑著,當喉嚨剛冒出一點實聲時,銅雀連忙將手捂了上去,讓自己繼續發出不易被察覺地啜泣。

鍾瀝宮裏的宮人該遣散的遣散,該入夢的入夢,多數已經遠離了現實,也聽不見什麼聲音了。按理說她大可不必如此偷偷摸摸,既然難受,大哭總比這樣舒服。可就算整個鍾瀝宮就剩她一人,她仍舊會這樣。

被一個閹人羞辱是個怎樣的體驗?那是一種似乎連空氣都在嘲笑你的無處遁形,自己摸著自己的手都能吐到暈厥!若是此時有麵銅鏡映出自己的一張臉,銅雀恨不得就用一雙手就將那張臉撕碎、掌摑到麵目全非!

可是,就連自戕都是種奢望。因為亓琚還在獄中,因為亓琚還被帶著一頂帶著死亡氣息的“謀反”的帽子。所以,銅雀是自願做了閹人的妓女,還要強迫自己享受“劉穩幹女兒”這一新身份。

黑夜隻是一日中短暫的幾個時辰,萬物靜謐時,還有月亮能溫柔地照看大地。然而,黑暗卻是無休止的,一旦人的五髒六腑被它吞噬,那麼這個人就隻剩下骨架撐起的軀殼殘活在這個世上,苟延殘喘中已經看不見半點光明,也不再對尋找晨曦而抱有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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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朝堂之上,劉穩一改往日的矜持,直接在眾目睽睽之下遞上一本奏折。

劉濬剛看了兩行便將其扔到一旁,詢問眾臣還有無政事來奏。

見劉濬舉動,聰明人已經猜出劉穩奏章的內容。幾個小團體在底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亓氏一族不是他們的好靠山,但是劉穩卻是名正言順的大樹。

終於有人站了出來。

“按理說亓昭儀的事是皇上家事,臣不該插嘴……”一位不惑之年的臣子站了出來。

“既知不該插嘴,那便閉嘴吧!”他的鋪墊太多,劉濬一聽就知他所為何事,直接打斷他的話,順著他自己的說辭來出言堵住他嘴。

堂下又是一番窸窸窣窣地互咬耳朵。

“亓氏怎麼也算是我大東朝的大族,雖說其勢不比開國時……”又來了位前赴後繼、上趕著拍劉穩馬屁地大臣。

“既然日繼衰微,也該找找原因整頓家族了!”劉濬知道劉穩的勢力盤根錯節,卻沒料到他的“藤蔓”這樣有力。

“皇上!”劉穩眼看已有多數人選好了隊,時機成熟,他親自出麵,“亓氏仍是大族,亓昭儀一事涉及後宮前……”

“此事無需再議,退朝!”劉濬也看出了當前形勢,朝堂已然成了戰場,自己一方顯然寡不敵眾,對於大批劉穩黨羽並無勝算,想著先推開今日事,待回去細細商討過對策後,再一舉製敵。

劉穩的話還不死心地響在身後,劉濬快步遠離了這場沒有硝煙的戰事。

“宣李恭、尹兆入偏殿!”劉濬邊走便吩咐鱗。

“皇上,剛剛有人來報說,張敢已經在偏殿候著了。”鱗有些為難。

聽到張敢的名字,劉濬全身一緊。他一直遵守著承諾,算下來也有一個多月沒見過柳姁了。因為自己力所不及,所以隻能讓張敢寸步不離地保護著她,平日裏鳳寧宮的情況也不必張敢親自來報,隻消穿個口信過來即可,如今張敢親自過來,劉濬難免心生擔憂不安。

“……先讓李、尹二人過來候著!”隻是劉穩那邊也十分棘手,同樣放不得。稍一思考,劉濬下了命令,之後便匆匆進了偏殿。

“臣張敢拜見皇上,皇上萬……”

“可是姁兒有異?”劉濬還未等張敢問完安,便急急打斷,自行詢問。

“回皇上,娘娘還是如常般每日閉門不出,除了不要太醫請脈外,其他原本一切如常。隻是昨夜間,苜蕖偷偷帶了福貴進了鳳寧宮,約是將近午夜來的,一直到三更才離開,走時娘娘是親自將其送到房門處,夜太深,卑職看不清楚娘娘神態,但是娘娘衣裙束著腰,能明顯看出小腹凸隆明顯。”張敢是個直腸子,腦子裏裝了什麼,嘴上就說什麼,所以他一向不屑於賣關子。

不過他這個人有個毛病,就是對相熟之人說話特別囉嗦,生怕意思講不清。劉濬是他的恩人,自然也是熟人,他這一段話說下來,無非就是一句話的事:柳姁當日並未真正墮胎。

劉濬從他的長篇累牘中總結到精髓,心裏竟有些欣喜和激動,但也隻是一半的情緒如此。等另一半的擔憂漸漸湧上來時,二者勢均力敵間,他一時忽略了福貴私出太醫院偏院一事。他直視著前方若有所思,兩隻胳膊伸放在桌案上,盡管一副麵不改色心不跳的帝王模樣,但那一雙握得青筋盡顯的拳,早已暴露了他凡人丈夫的心思。

鱗此時開門進來。

“皇上,李將軍和尹尚書已經在外候著了。”

劉濬這才鬆開拳頭,乏累地揉著眉頭。

“你先回去,此事不許聲張。”劉濬權衡下來,還是劉穩一事更急迫些。

張敢領命離開,劉濬瞬間強裝出一副精氣十足的模樣,起身宣李、尹二人進來。他站在榻外,不管怎麼努力,臉上還是掛不住笑。看來無論如何,他的心思終不在天下上。

張敢沒有一顆如發絲般細膩的心,注意力放在柳姁身上了,其他無關緊要的人就一概不入眼,以至於他能管住自己的嘴,可是對包火紙的湮滅無能為力。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風助火勢蔓延,柳姁有孕,以及福貴深夜出入鳳寧宮一事,最終還是借著菖萸之口,傳到了鍾瀝宮銅雀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