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重生(1 / 2)

南梁同泰十三年秋。

晉陵公府昶旭園外。

“開門!開門!”一個女人淒厲地叫聲打破夜的沉寂祥和,砸門聲又急又躁,驚起昶旭園外荷花池中一群鷗鷺。

砸門的是晉陵公的大夫人郗舜華。她約莫三十歲上下,衣衫儉素,發絲淩亂,顯然有幾日未曾好好梳洗,神色憔悴,泫然欲絕。

府中巡邏的護衛和各房守夜的丫頭婆子小廝都在那擂鼓般的砸門聲中暗自心驚。沒有竊竊私語,但誰都心知肚明:表麵相安無事,實則矛盾深藏的晉陵公府終於爆發出多年壓抑後的一聲驚雷。這府中,要起大風浪了。

巡邏的護衛們遠遠繞開昶旭園的方向。

各房都聽見了那一聲聲不同尋常地砸門聲和女人激烈高亢的呼叫,但誰都不敢冒死前來相勸。因為昶旭園住的,是晉陵公的二夫人彭城長公主蘇慧。

南梁實行一夫一妻多妾製,所以這“二夫人”的名分,便有些名不正言不順的。

謝朗與表妹舜華年少時青梅竹馬情投意合,早早便結了婚。簪纓世家的公子風華絕代,騎一手好馬,射一手好箭,作一手好詩,生一副好皮囊,談笑間辭氣橫出,一舉手一投足,風流瀟灑,便折了無數女子的腰,亮了無數女子的眼。這無數女子當中有一個頗不要臉的帝女,便是彭城長公主了。她執意要嫁給當年的晉陵公府世子謝朗。謝朗已娶,而公主大駕,如何能給人做妾?!

但她是公主,她可以任性,她看中的東西,沒有什麼可以逃脫她的法眼。很快,一紙聖旨下達,讓謝朗另娶。擺明要謝朗休妻。這是前所未有之事,這帝王家的女兒,為爭別人的老公,簡直無所不用其極。

可惜這算盤雖打得好,卻天不遂人願,郗氏當年臨盆在即,悲憤之中肚子爭了氣,為晉陵公府生下一個“兒子”:長房嫡長子,將來身份貴重的世子。這個剛出世的兒子打敗了彭城公主。休妻有七出之罪,兒子出世,便捏碎了先前“無子”這一出唯一的罪名。郗舜華是老國公夫人的外甥女,生下兒子,於情於理便牢牢占據住正妻的位置,又豈是她想休便休?彭城公主還是硬著頭皮嫁了,自命為“二夫人”,按南梁律例,是個徹頭徹尾的妾。

但郗氏保住了名分,卻沒有保住自己的相公。那個第三者,雖名不正言不順,到底是帝王之女。隻要晉陵公府還不想從南梁史書上一筆抹去,闔府上下都必須以那個女人為尊。謝朗每到她房裏來,不論早晚,蘇慧必差人來請。稍有不順意,次日公主便會回宮小住。久而久之,謝朗再不敢踏足她的春風苑,隻宿在彭城長公主的昶旭園。

這一場兩個女人之間的戰爭,到底誰贏誰輸誰能笑到最後?……其實結局早已注定。郗氏唯一的指望隻在那個“兒子”身上。可誰也不知道打敗彭城公主的長房嫡長子,其實隻是個女兒。更何況,此刻那孩子病了,病得很重,奄奄一息。這麼多年來,她將她藏得如此之好,可是這個彌天大謊即將被揭開,她唯一的依仗即將倒塌,她注定的一敗塗地即將提前來臨……她唯一的女兒病得快要死了。她不怕欺君之罪,她如今也不再怕失去相公,她隻想當年那個青梅竹馬的男人,救一救重病纏身的女兒……

“謝朗你給我出來!謝朗!謝朗你出來!……”郗氏用盡全力,拚命地拍打著緊閉的大門,發了瘋一樣,一麵嚎哭,一麵聲嘶力竭地喚著曾經恩愛兩不疑的丈夫。

裏麵的人顯然早已驚醒,有火光透過門縫亮起,卻又旋即熄滅。軒峻的大門如山緊閉,將郗氏的悲痛隔絕在外。

“表哥,求求你看一眼弘微……他……她快不行了……”郗氏嗓子都啞了,絕望頹然,幾乎要跪地哀求。他當年也曾與她語笑嫣然,十三年過去,她初心未改,一度堅定地相信著他的心還在她這裏。可到今日,他們唯一的孩子病重,她才知道曾經相愛的人已乖別至此!

嶺南紫檀做成的大門堅硬如鐵,恰如門內絕情之人,冷硬而無動於衷。

郗氏嗚咽著無力地靠著大門頹然坐下。這一夜,恰似當年彭城長公主入府,霸占她深愛的郎君,她一個人守著女兒,絕望孤獨,垂淚到天明。

“弘微,娘對不起你……若早知有今日,娘當初就該一死了之……”郗氏抓著旁邊軟轎中奄奄一息的“少年”的手,聲音淒婉,絮絮不止:“若她當初嫁進來,娘就一死了之,你爹還會念著當年舊情,好好照看著你。……不會等到今日,相看兩厭。你病得這樣重,你爹爹卻不聞不問……”

謝弘微眼角滑過一滴淚水。一縷香魂歸去,一縷遊魂歸來。若有來生!若有來生!她至死還是不甘心!隻憑彭城長公主是天之驕女,就可以奪人所愛!上一世,害她母親含恨自盡;這一世,害她母親夜夜獨守空閨,終日以淚洗麵,鬱鬱寡歡!她本應有個幸福無憂的家,卻兩世破散,一世目盲,不知世間光明是何物,一世身份成疑,不得不女扮男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