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任繼愈、季羨林兩位大師前後兩天相繼以高齡辭世,也隨著幾年前啟功等世紀老人的逝世,在大師並不多見的中國當代,出現了令人尷尬的大師凋零的局麵。雖然,現在學術界、藝術界常常有許多自封的大師,而且有一幫環繞身旁的徒子徒孫們也紛紛如蠅附驥尾,追隨起哄,搞得熱熱火火,真還有點大師輩出、名家遍地的喜人景象。但是,我們還是遺憾地發現,時代已然失卻了真正能令我們仰望的大師,我們隻能在對曆史的回顧中,緬懷大師的業績,遙瞻大師的風采,重溫大師的教誨。
不是每一個時代都會有大師。
我的理解,大師之所以稱“大”,必然是集大成者,也就是他的造詣必須覆蓋廣闊的領域,其影響力也必然會超越國界的限製,而具有世界性的影響。社會上也有一些術業有專攻的佼佼者,可以把魔術玩得出神入化,可以把剪紙剪得惟妙惟肖,可以把民歌喊得響徹雲霄,甚至可以在一夜之間借助媒體成為家喻戶曉的明星,把一個地方劇種搞得熱鬧非凡,但我們總還不至於淺薄到要把他們稱為大師吧,因為他們中有些人文化層次太低,有的人則基本素養太差,甚至會認錯自己國家的國旗。他們的存在可以給人們帶來愉悅和笑聲,觀眾可以給他們掌聲,社會可以給他們財富,但不一定要給他們崇敬和尊重。而大師則不然,大師不是給大家玩的,大師是給一個時代的人來仰望的。大師必然要在覆蓋廣闊的空間的同時,占據久遠的時間。當然,世界上也會有一些天造英才,在很年輕的時候就在某個領域取得了驕人的成就,但由於英年早逝而沒有完全一展抱負,隻是曇花一現式地照亮了某個區間,這是不能被稱為大師的。因而,真正的大師一般都是高齡,齊白石九十三歲,李苦禪八十四歲,季羨林高壽九十八歲,任繼愈九十三歲,啟功九十五歲,錢學森九十八歲。他們長久地親曆了巨大的社會變革,引領了某個領域學術或藝術的發展,並且持續性地對某方麵學術和藝術的發展產生了曆史性的影響。沒有長久的時間作保證,任何人其實都很難做到這一點;沒有長期的多種考驗,社會和公眾也很難驗證並承認這一點。
大師之所以稱“師”,關鍵是他必須在自己涉獵的領域內有不同凡響的建樹,達到了前人難以企及的高度,令許多同時代及後來的學者高山仰止,歎為觀止,從而成為一代宗師。或者,他在某個領域取得了開創性的成就,做出了奠基性的貢獻,使許多非常優秀的人也隻能亦步亦趨,自歎弗如。更重要的是,他們能夠憑借自己的影響,甘為人梯,樂育英才,教育和培養出一代又一代的後起之秀,從而使自己舉起的學術旗幟高揚在曆史的天空,使他鑄造的一種學術精神薪火相傳,長久地滋養著一代代學子,產生一種經久彌新的學術影響和藝術魅力。
當然,大師之所以成為“大師”,能夠使非同一專業領域的人都仰視,關鍵的一點是他們在做人處事上經受了常人難以經受的考驗,在自己長久的生命過程中,經曆了世紀風雨和人世坎坷,在充滿險惡與誘惑的環境中,始終保持住自己的本色,展示了非同尋常的人格魅力,成為一代或者幾代人的道德楷模,成為人類社會的泰山和北鬥。
常言說:“亂世出英雄。”在品讀曆史的過程中,我們驗證了這一點。我們還遺憾地發現,造就英雄的亂世,在某種程度上就意味著大師的凋零,所以說,與“亂世出英雄”相對應,我還有一個提法:“和平孕育大師。”曆史是吝嗇的,不可能既給一個時代造就很多英雄,又為一個時代孕育許多大師。回顧上一個世紀,由於兩次世界大戰和許多國家的國內戰爭,確實造就了許多震古爍今、叱吒風雲的領袖人物,也造就了許多運籌帷幄、決勝千裏的大將軍和衝鋒陷陣、血染沙場的真英雄,這種金戈鐵馬血雨腥風的歲月,必然使許多大師顛沛流離,曆盡滄桑,也使大師的成長曆盡艱辛,寥若晨星。在中國,由於眾所周知的現當代國家所遭遇的不幸,使我們的國家或多或少地失去了生長大師的土壤和環境。上世紀前半葉,中國經曆了將近三十年的戰爭,長期戰亂造成的“以中國之大,沒有一個地方擺得下一張書桌”的大背景下,必然會喪失使學術得以發展的人文環境和社會環境。新中國成立後,從“反右”鬥爭到十年“文革”,又有二十多年,使中國文化遭受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嚴重浩劫,許多有個性、有骨氣、有創見、有成就的學者,都蒙冤遭受迫害,更遑論其學術思想。任何一個學者,在自己有效的學術經曆中,如果扣除這五十多年,那麼他的學術研究和學術成就一定會受到嚴重的限製,假如再減去未成年的十年,以一個普通中壽之人來看,其研究時間也就所剩無幾了,因而,沒有高壽的時間保證與和平適宜的社會環境,怎麼能夠造就大師呢?當然,惡劣的環境可以磨礪人的意誌,但成就大師畢竟需要時間、心情和精力。可以設想,如果一個畫家隻能幾代同堂地蝸居在狹小的茅舍裏,李苦禪這樣的大師,怕是很難創作出四幅丈二紙聯為通景的巨幅作品《盛夏圖》的,因為這既需要對華夏盛世的親切感受,也需要廣闊的創作空間和優雅的創作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