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社會進步是一種必然趨勢。科學在進步,經濟在發展,藝術在繁榮。我們有可能在科學上超越古人,在經濟上現在幾十年創造的價值有可能是以往上千年創造的價值的總和。但在藝術上我們不敢輕易地使用發展和進步這類詞,盡管現在有許多自封的藝術家動輒以大家自居,但有誰敢說他的字超過了二王?有誰敢說他的詩超過了李杜?有誰敢說他的畫比吳道子閻立本好?這個時代能夠生長出蘇東坡那樣的靈魂嗎?因而,我們在藝術上隻能謹慎地選用繁榮這個詞。可能由於多元社會的映射,在體裁上會更多樣化;由於對個體發展的尊重,在風格上會更個性化;由於科技的進步,在表現手段上會更完美、更全麵、更多彩。但是,由於我們現代人的急功近利,也由於我們的心浮氣躁和學識修養,在境界和高度上很難超越或達到古人的那種境界和高度。
二
建築是關於空間的藝術,音樂則是關於時間的藝術。在建築的三維空間裏,我們可以蘊藏自己的靈魂,凝結自己的思想。在音樂的時間裏,我們可以伸展自己的感官,延伸自己的情感。當建築走進時間,那麼它展示的就是曆史的滄桑感,時間能夠損害建築,但被時間損害的建築則表達了比嶄新的建築更多的東西。音樂曾經被空間嚴重地阻隔,也曾經被時間殘酷地限製,但隨著科技的發展,可以讓很多人聆聽帕瓦羅蒂的輝煌的男高音,也可以讓人們同步地觀看在地球另一端演出的一場音樂會,《高山流水》的古曲也被宇宙飛船送到了廣袤的宇宙空間。被時間損害的建築,可能會喪失它作為普通意義房子的功用,卻可能會蘊藏更為豐富的內涵,從而吸引更多的人不遠萬裏去瞻仰朝拜;被科技延伸的音樂,它的聲音可以通過功放來放大,通過電波傳播,圖像可以通過視頻來傳輸,它可能會占據更為寥廓的範圍,進而讓“思接千載視通萬裏”成為一種現實。聆聽音樂的人永遠會多於欣賞建築的人,而住房子的人則永遠會多於欣賞音樂的人。人對建築的需求是一種基本的物質生存需要,人對音樂的需要則是在基本需求滿足後更高層次的一種精神需要。當然,也會有另外一種情況,那就是,還是會有相當一部分人要依靠音樂來維持生存,其實,真正感人至深的音樂,在更大的程度上就是這樣一些來自底層的人內心深處的呻吟與呼喊。
三
音樂的魅力,不僅對於聽眾來說是一種美好的享受,而且對於演奏者本人也有一種令人心醉的愉悅。
四
音樂是大自然對於人類的恩賜。河姆渡遺址中骨笛的發現,把音樂的曆史上推到六千多年前,而且,其音孔的確定達三至五個之多,與現代音樂的音程有著高度的一致。最近,德國又發現了三萬五千年前的骨笛有五個孔,其形製與現代的笛子相近,把人類文明的曆史大大向前推進。在東西方音樂的比較研究中,專家驚奇地發現,在東西方交流尚難以實現的古代,東西方人都有了各自的音樂作品,更難以置信的是,當東西方交流成為現實時,人們對於音樂的理解有了高度契合。而音階規定的高度吻合,則更是讓人驚歎於音樂隻能是天籟。音樂是世界語,它是人類在語言產生之前就有的表情達意的工具;音樂是全球語,它也是人類在語言交流之前就進行的交流方式。你可以不懂得這個民族的語言,但你完全可以欣賞這個民族的天籟般的音樂。音樂是一個獨立於人類語言之外的語言係統,它可以直擊心靈,喚起人類最初的真純和感動。
五
欣賞完一場出色的音樂會,往回走的時候,會想到許多。想得最多的可能還不是音樂本身。音樂,一百個演奏者,就有一百首《江河水》,一千名聽眾,就有一千條《江河水》。每一個演奏者對同一首曲子,都會有自己獨特的詮釋,會有自己獨特的藝術表現,這就是演奏家之所以被稱家的重要原因之一。而且,同一個演奏家在不同的時期,由於自己的人生閱曆和生命體驗,會對同一首曲子有不同的理解和表現。我聽於紅梅說,她最近錄製了劉天華的十首經典二胡名曲,是無伴奏的純二胡演繹,她覺得自己錄這十首曲子,有點早了,但她還是錄了,十年後,她還會錄製這十首曲子,那時可能會更好一些。這種謙謹和負責,使人對這位蜚聲海外的演奏家心生敬意。在音樂會的場外,我見到一個學二胡的孩子,她坐車二百多公裏來看音樂會。她的父母是賣釀皮的,按照一碗釀皮可以賺五毛錢算,那麼,她的父母要掙到這一張二百八十元的票就得賣出五百六十碗的釀皮,再加上往返的車票錢,在盛夏的陽光下,她的父母要奔波多少回啊!我想,這個孩子聽到的《江河水》,可能與大城市被父母用小汽車送到音樂會現場喝著冰鎮可樂的孩子聽到的《江河水》完全不同,她可能會從某個角度更深地進入作品,這是那些嬌生慣養的城市孩子一生所很難經曆的人生體驗。從某種意義上講,她的父母對孩子的支持和鼓勵比演奏家對孩子的教育還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