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 / 1)

第十六章

青城洛秦河岸邊的玉蘭大朵大朵地肆意綻放著清淡的嫩紫色,片片淡紫混染了斜陽的赤金色。花匠依例進城給翡翠坊送些玉蘭花,好奇今日恩公竟沒有廝混在坊內,弄得沾染一身花粉。途經西街的酒肆時,聽聞裏麵的夥計正在說盤踞在靈虛峰上的一種叫燭陰的妖怪。

樹樹梨花落晚風,霞襯煙籠繞青城。歸途中飄起了細雨,遠處的天空堆積著蓬鬆的雲朵,細如銀針,在黃昏中飄搖而落,呈現金燦燦的黃櫨色,雨濕輕塵隔院香。屋簷下,阿九正拿著一截小木棍在地上寫寫畫畫,身影被拉得好長,延伸進綿綿細雨中。屋內,黎貞已經在窗前負手而立將近半日,身影顯得欣長偉岸,眉宇凝重地望向東麵的群峰。

遠處的東方,靈虛山頭原先攢聚的青灰雲霧明顯愈加濃重,已經顯出渾濁的霧黑色。見沈奚歸來,黎貞又恢複了往日澄澈的笑容:

“我要離開幾日去打理些事情,完事之後即刻返回。”

“嗯…好…”

沈奚低下頭,堵在心中那句“是不是和靈虛峰上盤踞的燭陰有關”硬生生沒有問出口,更想叮囑一句“萬分小心”更覺得不合時宜。想問,卻沒問;想說,卻無從開口,眼神也跟著一溜黯然下去。花匠從神君轉身之際,就已經發現他的笑容有些勉強,帶著不安與焦灼。沈奚背身離去,身後再一次傳來黎貞的聲音:“喂,等等…”推門的手瞬間停駐,身後清朗的聲音繼續道:“叫我的名字。”背脊出了冷汗,他怔怔地僵在門口不知如何作答。

不是不想叫你的名字,是害怕一叫出口,便是訣別。

沈奚輕輕搖頭,半側過身子脫口而出:“等你回來…再叫給你聽。”

四月末的青城快要進入梅雨季節,院外不遠處粉嫩的杏花被今日來的雨水打落不少,清淡水紅的花瓣延展著謝落一地。東方的靈虛峰散發著令人毛骨俱悚的陰氣,亂颯颯的悲風寒氣逼人。沈奚的心中愈發變得空落落的,夜不能寐,寢食難安。

黎貞離開已是第五天,這幾日沈奚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到院子裏向東方的群山眺望,目之所及皆是昏暗暗陰沉沉一片,一絲曙光不見,焦首煎心的掛念更是層層湧起。

阿九總是用手觸碰鬆動的牙齒,這幾日沈奚將阿九的餐食換成了煮爛的湯粥。“阿奚…牙掉了…”阿九的小乳牙終於在第七日朝食喝粥時脫落,牙根滲出些血。心緒本來忐忑不安的花匠,見阿九牙根的血流不止,更是慌亂地束手無策,隻能伸手亂抓一氣,好容易摸到露出一角的碎布,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揪出些布頭就塞進阿九嘴裏,讓他咬住止血。阿九的嘴裏咬著布子,見蹲在自己麵前驚慌失措的沈奚,伸出小手,學著沈奚撫摸自己腦袋的模樣,叼著布頭含糊不清地安慰道:“阿奚,沒事的,神君大人那麼厲害,不會輸的…”

靈虛十二峰的峰頂上連綿數十裏全是黑壓壓的一片,從遠處甚至隱約可見山上怪石嵯峨,草木蒙耳,時不時憑空有幾道閃電劃過。

黑黝黝的烏雲籠罩在山頭已是第八日了,時不時傳來轟隆巨響的雷聲。

第九日,東方忽降大雨,山下平地積水三尺,所幸未殃及村落。

終於,第十夜,從主峰靈虛峰上傳來震天撼地的雷響,緊接著方圓數十裏地動山搖,林間鳥獸奔逃、蜂蟻攢聚,陰風颯颯如數群啼鬼冷淒而泣,僅過片刻又恢複了壓抑的平靜。

第十一日清晨,山頭密布的瘴氣終於消散。煙透九霄,仙氣繚繞,林間百鳥和鳴,經時放散。

“阿奚!阿奚!你看東邊的山頭!變晴了!變晴了!”阿九一頭紮進屋裏,淺睡中的沈奚聞聲而醒,連鞋都顧不得穿就打著赤腳跑到院裏。

“終於晴了…”

“神君大人是不是贏了?”

“對…他勝了,他沒事了。”

沈奚不禁長舒一口氣,仿佛把整整十日的擔憂焦慮一吐而出。阿九拽著沈奚的衣角咧嘴一笑,一口潔白的小牙齒唯獨少了顆門牙,黑黢黢得豁了一塊,像是吃過一記拳頭。沈奚蹲下身,伸手撫摸著阿九毛茸茸的腦袋:“阿九,謝謝你。”阿九紅著臉縮了縮脖子,溫順的垂下兩隻尖尖的粉嫩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