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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清晨一醒來,花匠跨進屋裏時,不像往日看見家裏的神君大人用手臂撐著頭,半裸著健碩的胸膛,一臉慵懶地看著小心翼翼進屋的他。往日的不安終於變成了現實,是不是自己一直害怕著這一天的到來,所以心裏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做好了準備,看著榻上幹淨整潔,再沒有他停留過的痕跡時,並未有一直懼怕的削骨穿肉般的痛徹心扉,心裏倒是平靜地出奇,隻是…隻是從今往後,心裏便缺少了點什麼,不大也不小,整好是一個人的位置,填也填不滿,隻是淡淡地泛著空落落的酸楚,怕就怕這種感覺…會持續一輩子。

也好…其實不管你在哪裏,隻要好好活著,就好。

他失落又欣慰。

可是至少…至少能不能和我告個別…

十二月水仙當令,花匠的紫竹花架上擺放著清雅的銀盞玉台,青白色的花瓣卷曲著,花味清香。小爐裏蒸著三月采摘的桃花花餅,還摻著半兩丁香,花香與藥香相互纏繞彌漫在屋內,灶台邊還放著神君習慣用的藍釉瓷碗,已經清洗幹淨擺放在那裏。

黃昏時刻,青城外通往村莊的偏道上落滿淺桔色的餘暉,與落地的薄雪交織著一路迤邐延伸,橘色的薄雪晃晃耀眼。

黎貞回來了。

沈奚聽覺屋外傳來柵欄被神君推開時熟悉的蹭地聲,慌忙跑到院裏,麵上浮現驚愕的神色。神君一身玄青色的長袍拂過地麵,袖口上繡著大朵大朵翻滾的白色疊雲紋已然被斜陽浸染成杏黃色,挺闊的身形在斜陽下投射的影子被拽得老長。雖然此時的場景就如同往日一樣平常,平常到神君是從翡翠坊悠蕩一圈回家一樣,可不同的是沈奚心裏不斷湧起一種失而複得後的欣喜與珍惜之感開始變得尤為強烈。

還有不同的是,這次他的身後跟著一名月白衫的清俊少年。

沈奚僵在門口,呆呆的看著那名少年,少年也在著急地向屋裏張望,他的麵色蒼白幹淨,細長的眼尾在末端向上一挑,沈奚忽然感覺他的眉宇間和與一個人有幾分相似,正猜度著是誰,就聽見阿九赤腳跑來的啪嗒聲。

“是神君大人回來……了嗎……”阿九躲在沈奚身後,小手拽著他的袍角,看到黎貞身後的人,目光立刻拉直了,咬著嘴唇抖了幾抖,連哭帶喊地衝過去抱住那人的腿:“阿七!阿七!阿七!”

少年立刻蹲下身,被衝過來的阿九撞了個滿懷,少年溫柔地用手指揩去他的眼淚,從袖裏抽出手絹替哭得嗚嗚咽咽的呆頭小鬼抹掉鼻涕。

“阿七來接阿九了,別再生阿七的氣了,好嗎?”

“阿七!阿七!”小鬼哭得聲嘶力竭,“阿九才沒有生氣!阿九、阿九隻是不想、不想成為阿七的負擔!阿九想讓阿七幸福!”

“傻阿九…阿九才是阿七最重要的人呐,不喜歡阿九的人,阿七也不會接受的。”柔和的笑在少年的臉上綻開,阿九一把環住阿七的脖頸,撲到他的懷中。阿七抱起他,手臂使力向上托了托,抱著他深深鞠了一躬,對著黎貞和沈奚鄭重道謝:“舍弟年幼不知事,給各位添麻煩了。”

看著此情此景,沈奚的眼裏莫名一酸,雙眼漲得有些刺痛,他帶著淺淺的笑走向少年,遞給他了一個海棠紅繡金邊兒的袖珍錦袋,裏麵裝著的,是阿九換下來小乳牙。

耀眼的金輝色慢慢褪去,天色開始逐漸轉暗,透出了淡淡的煤煙色,清冷的空氣中飄散著臘梅的花香,香氣濃而清。

離開時,阿九掙紮著從阿七懷裏滑落下來,一顛一顛跑到沈奚麵前,沈奚蹲下身撫摸著阿九圓鼓鼓的小臉:“好好照顧自己,別又跑丟了。”阿九伸出肉乎乎手捧住沈奚的臉,“啪”地在沈奚的麵頰上用力親吻了一下。

“阿奚,我會回來看你和神君大人的!”阿九搖了搖身後毛茸茸的尾巴,抱著沈奚的脖子繼續道:“還有哦,阿奚別總是躲著神君大人,這樣神君大人會傷心呢。”沈奚登時紅了臉,悄悄地瞄了一眼身邊環著雙臂的神君,隻見他劍眉一挑,一臉玩味地迎上沈奚暗自投來的目光,羞赧的花匠立刻慌亂地回神。

阿九又顛到黎貞的麵前,拽著他的袍角,黎貞順勢蹲下身子,一邊不羈地揚起嘴角,一邊用寬大的手掌揉亂阿九毛茸茸的小腦袋。

“小鬼,以後要乖乖聽話。”

“神君大人,謝謝你幫阿九找到阿七!”

阿九眯起細長的雙眼在黎貞的掌下縮了縮脖子,溫順地垂下兩隻尖尖的粉嫩的耳朵,之後又貼近黎貞的耳畔,用手環住,悄聲在他的耳邊竊竊私語了幾句,這才放心地一蹦一跳重新鑽入阿七的懷裏。

沈奚站在神君身旁,目送著二人相依相伴離開的身影,沒有留意何時已與黎貞十指相扣了。臨了,阿九絨絨的腦袋枕在阿七的肩頭上,一手還環住他的脖頸,衝著愈加遠離的沈奚和黎貞揮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