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宮天笑不但沒有推讓,而且比裴東朗喝得更加生猛!第三隻空碗落下時,裴東朗的第二碗酒才剛剛喝下了一半。耳聞落碗音,嗆出半口酒:“咳咳……”
燭影下,師徒二人的臉龐染上了兩圈均勻的紅暈,裴東朗的表情也開始生動了:“天笑啊,為師特意下山買的酒菜,這些看似平常的葷素,師傅我——可是平日裏吃不得的。”
“啊!師傅為何吃不得?”宮天笑不解道。
裴東朗歎道:“唉……為師身落蜀山那時,我就給自己立下了規矩,她殺生,我吃齋,她盤踞苗疆一日,我就獨守蓮池一天啊!”
燈光殘影下,映射出裴東朗半張潤紅的臉。朦朧間,這位人中之龍與平凡的老者毫無異處。縱橫交錯的皺紋,憂怨無神的目光,唏噓歎惋的話語,這一切,宮天笑看得無比的心酸:“師傅莫說了,都是徒兒不好,惹得師傅傷心了。”
“放屁!我這心事憋了三十載,與你有何幹係?”
這冷不丁的一聲,罵得宮天笑打了一個激靈,再看師傅,又恢複了生龍活虎樣。
裴東朗望著宮天笑傻乎乎的樣子,會心一笑:“明日你就下山去了,我有樣東西送你。”說完,裴東朗小心翼翼地從懷中取出了一條古跡斑斑的銀色鏈子,視如珍寶般一環一環的疊在了掌心裏,看了再看,撫了又撫……
“師傅既然舍不得,那就自己留著唄。”宮天笑眼見裴東朗盡顯不舍之情,借著酒意道。
裴東朗抬首一瞪眼:“換做旁人,就算奪去我的老命,我都不會讓他沾上這條掛龍半寸!唉……天笑啊,你可知曉這條掛龍的來曆?”
宮天笑微醉道:“我又不是陰陽先生,哪裏會洞悉出師傅所愛之物的來曆嘞。”
裴東朗含話吞咽幾次,最終欲言又止。話鋒一轉道:“不知就不知吧。唉……你且拿去吧。”說罷,手掌猛然向前推去。
宮天笑一扭臉:“師傅既然視如珍寶,徒兒可不敢要。”
裴東朗一巴掌拍去:“你還不要?哼!若不接下、便不是我逸龍庭的傳人。”
宮天笑麵含喜色道:“啊!師傅還認我這個徒弟嘞?”
“我何時又說過不認呢?”
“辰時,師傅拂袖而去,我以為、師傅見我學藝不精,不認我嘞!”
“奪棍時,倘若你再慢上半步,我必會將你逐出師門。”
“哈哈哈,師傅這般說來,我宮天笑已經算是逸龍庭的門人嘍?”
“當然。不但如此,為師還要將盤龍棍傳承予你,日後……”
“咕咚,呼呼……”
裴東朗話說一半,宮天笑隻感覺就此安心,頓時酒力發威,心醉魂迷,一頭栽倒在石桌上,鼾聲接連而起……
裴東朗情深意重地望著眼下這個大大咧咧的徒兒苦苦一笑,心中暗想:“這小子的脾氣秉性可真是像極了年輕時的自己。日後,萬望他不要重蹈覆轍,被一個情字捆住就好啊……”
這不足百日的時光本是曲幽鶴在蜀山上最為愜意的日子。而這個清風皎月的夜晚卻又無情地將他打回“原形”。憂鬱的目光托著天空中的一輪滿月,高過了峰頂,漫過了山頭……
“師傅……”
“月寂寥、星為伴。穀幽深、風寒暄。而師傅我、嗬嗬嗬……至此又要獨守空山嘍!”
“師傅,天白到如今尚不能一曲完整,實在是辜負了師傅您老人家的苦心調教啊。”
曲幽鶴緩緩地回過了頭:“天白啊,皓月中天絕非是好,餘下的日子也隻能消彌殆盡。樸實無華未必是壞,蟄伏黑暗方顯化蝶之美啊!你還年少,又何憂一時呢?”
“可是再過幾日……”
曲幽鶴攔道:“為師知曉你的心意,師傅也絕然不會怪你。但是,你要切記,拋去私心寡欲才可成大章,一曲完整更不能急於此時啊。”說著,曲幽鶴會心的一笑,撫了撫宮天白的肩膀,繼道:“天白啊,你把為師傳給你的口訣再背一遍,可好?”
聞言,宮天白百感交集,心如刀絞。一抬首,眼見師傅的雙眸已然變得渾濁,一股酸勁即刻湧上了心頭。他強壓著欲要奪眶而出的淚水,道:“師傅莫悲,待斷江水患破解,天白就回山中陪您。”
曲幽鶴搖了搖頭:“為師可不想自己唯一的弟子在山中作伴一隻“幽鶴”,這個道理,你一定懂得才是啊。好了天白,背吧。”
“嗯。”宮天白用力地點了下頭,深深地吸下了一口山氣,悠悠道:“一口氣,不吐不快,力拔山川河流輕輕含在雙唇。遇風不止,浪打不散,眼中萬物皆空空。神魂去,心純淨,一曲簫音不懼天地棱角,畫長空比晚霞,一去一折,返璞歸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