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艘船駛得近了。黑暗中也看不清楚,離得十來丈時,卻聽得有個聲音隨海風而來,說的卻是天竺話。
這聲音甚是響亮,海風雖大,仍然吹之不散。無心心頭一沉,忖道:“這天竺人居然也是個好手。”好在他也聽得出並不是秦明容的聲音,他也放下了心。他看了看莎琳娜,卻見莎琳娜麵色有異,心頭突地一震,心道:“莎姑娘認得這小子?”轉念一想,忽地大悟,心道:“這不是赤奮若的聲音麼!”
這船正是洗心島的升龍號。在俱藍碼頭上,赤奮若為了替莎琳娜出頭,沒來由地得罪了桑波底,隻怕連阿米塔瓦也得罪了。張仲熊生怕節外生枝,本來還要呆一天再走,索性把細小事務托付給駐留俱藍的洗心島商號之人,提前啟程。赤奮若在桑波底跟前毫無還手之力,他的真實本事又拿不出來,憋了一肚皮的氣,此時正在船頭吹海風。突然見海麵上有一道閃電掠過,此時連雲都沒什麼,根本不曾下雨,他見識也廣博,見此情形,詫道:“這不是正一道的五雷法麼?”
海上有人遇險,過路之人都應救助。張仲熊是生意人,深明和氣生財的道理,也知道行善積德沒什麼壞處。反正提前啟程,時間充裕,又不甚遠,便過來看個究竟。靠得近了,赤奮若在船頭用天竺話剛喊得一聲,卻聽得海麵上有人叫道:“是赤奮若兄麼?”他吃了一驚,心道:“糟糕,海上難道也有應聲鬼?”
應聲鬼是哀牢山一帶的一個傳說,說人在山中行夜路,有時會聽得呼喚自己名字,那是應聲鬼,萬萬不可答應,否則便要有厲鬼上門。隻是赤奮若素來膽大,也不信這一類的鄉野奇談,高聲道:“正是哀牢山赤奮若,閣下是誰?”
“是我,無心!”
此時靠得近了,赤奮若已聽得還有一個女子的聲音,正是莎琳娜。莎琳娜沒有武功,聲音沒赤奮若和無心那樣能傳遠,直到現在才聽得到。如果是無心一個,赤奮若惱羞成怒之下,說不定真會不理而去,但聽得莎琳娜也在,他心下一軟,忖道:“罷了罷了,算我赤奮若也難得做一回善事。”
赤奮若也不是什麼行俠仗義之人,惡事不做,善事也不常做。但莎琳娜和無心在一處,無論如何也該救一救。升龍號上放下了小艇,赤奮若自己下了小艇劃過去,過不了多久,正見無心和莎琳娜兩人衣冠不整地抓著一塊舷板。莎琳娜渾身都已濕了,卻更顯其美,他叫道:“莎琳娜小姐,小生來了,不用怕。”
他伸手正想去拉莎琳娜,哪知無心一猛地撲了上來,一把抱住他,歡天喜地地叫道:“赤奮若兄,你真是大大的貴人,救命之恩,沒齒難忘。沒說的,有空貧道做東,我們一塊兒喝個不醉無歸。”
無心身上濕淋淋的,赤奮若被他抱得極是難受,也說不出的討厭。但在莎琳娜跟前他也不能失了麵子,淡淡一笑,推開無心道:“莎琳娜小姐還沒上來呢。”
無心伸手挽住莎琳娜,把她拉上了小艇。莎琳娜上了小艇,向赤奮若行了一禮,道:“赤奮若先生,真是太謝謝你了。”
赤奮若見莎琳娜渾身上下也是水淋淋的,衣服貼在身上,麵露嬌紅,更顯得嬌羞無限,腦子裏“嗡”的一聲,心道:“她記得我的名字!”樂不可支之下,全然忘了方才自己就已報過名了。
上得船來,莎琳娜和無心擦幹了身上,換了套衣服,依赤奮若的意思,給無心一套最破最舊的就行了,可張仲熊倒甚是殷勤,拿了一套半新的衣服給他換上,隻是不並不是道袍。無心和莎一樣娜險死還生,對張仲熊千恩萬謝,隻是張仲熊聽無心說了經曆,卻是樣了半晌。俱藍公主對天竺勢力最大的阿耆尼宗下手,隻怕阿耆尼宗三尊者之一都已被殺,此事定然會在俱藍惹起軒然大波。他擦了擦額頭汗水,心道:“虧得提前走了,不然隻怕要受池魚之災。”等無心說完了,他笑道:“道長,先前聽說你要去勿斯裏,不知還去不去了?”
無心道:“是要去啊。張公,不知哪裏還能搭得上船?”
張仲熊要的就是這一句話,他道:“南天竺有兩大港口,東為馬八兒,西為俱藍。老朽所知,眼下俱藍沒什麼船去勿斯裏,馬八兒卻定然會有。不如這般,明日老朽在馬八兒暫且靠岸,道長便在此處搭船吧。”
雖然做了這件善事,但無心實是個燙手的山芋,張仲熊盼著他早點滾蛋。無心也知道張仲熊意思,但他本來就不想跟隨張仲熊東歸,回頭路多走一程,日後搭船的船費也要多一些,聽張仲熊願意轉道馬八兒靠岸,無心實是求之不得,站起來一躬到地,道:“張公大恩大德,貧道銘感五內。”
張仲熊見無心答應在馬八兒下船,心頭落下了一塊大石,微笑道:“道長,那麼請早些安歇吧,明日午間應該到馬八兒了。”
他向赤奮若使了個眼色,便要告辭出去。赤奮若一路盯著莎琳娜,眼中深情無限,張仲熊也知道這個世侄定然對這色目少女情有獨鍾,幹咳了一聲,赤奮若這才醒覺,抬頭道:“莎琳娜小姐,那我走了。”
莎琳娜見他要走,忽然道:“赤奮若先生,您說過你是哀牢山之人,哀牢山大麼?”
赤奮若微笑道:“哀牢山很大,綿延數百裏。莎琳娜小姐若是有機會重來,我帶你去山上玩。”
莎琳娜眼中突然露出哀傷之色,道:“唉,很大啊?要是你知道有一位赫連午先生住在哪裏,請你把這些給他的家人。”
她從懷裏摸出一個皮囊。無心看得清楚,這是當初在刺桐城外破軍寺所見的赫連午所用的劍囊。無心看得心裏酸溜溜地,心道:“我都忘了那淫賤公子了,沒想莎姑娘沒忘,還把他的東西帶在身邊。”赫連午是術劍三門中哀牢山赫連世家之人,人敦厚誠懇,被他二叔耍了,說給他取個“銀劍公子”的外號,他頗為得意。赫連午極是愛慕莎琳娜,卻為了救她不幸死於九柳門手下,莎琳娜一直覺得對不起這少年,當破軍寺倒塌時,她搶出了赫連午的劍囊一直帶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