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著樓琺,趕到醫館之後,第一件事情並不是喊大夫來看診,而是大喊道:“請給我一副紙筆。”

她要把她腦袋裏還記得的事情,全都寫下來。

拿到紙筆後,她咬著筆頭,努力地回憶著。

那個人的容貌、身形、身份,她已然全部忘光了。

她拿出身後的佩劍,她記得,好久好久之前,那日太陽正烈,在滿城高呼聲中,他逆著光,解下腰間佩劍,向她扔來,說,拿著。

她看向腰間,那裏掛著一個黑底並蒂蓮香囊,她依稀記得,那是他一針一線繡完,送給她的。

她摸了摸衣裳裏麵藏著的軟蝟甲,她記得,他自己都沒有,卻留給她用了。

她抬起手腕,上麵掛著一枚碧色通透的玉鐲,她仿佛聽見他說,這是定情信物。

她記得最清楚的,是他穿著一身紅袍,在大雪紛飛的日子裏,抱著她,將她抱進那座恢弘卻空蕩蕩的府邸。

程讓把這些全都寫在了紙上,每寫完一件,她腦海裏的回憶就消失一件。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當她寫完最後一個字後,腦海裏關於他的回憶已經徹底消失了,她摸著她的劍、她的香囊、她的軟蝟甲、她的玉鐲,覺得陌生又熟悉。

抿著唇將那張紙條仔細珍藏在胸口,她抬起頭來,笑著看向那個正在忙碌神醫:“大夫,我失憶了,麻煩看診一下。”

神醫剛處理完一個病人的傷口,聽到她說失憶了,十分感興趣地走了過來,程讓這才發現,剛剛神醫診治的那個病人,是個老熟人了。

拓跋鴻。

他露著一截小腿,腿上纏著厚厚的紗布,在聽到她說“失憶”之後,他好奇地抬起了頭,看清她的臉後,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這個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裏?程讓皺著眉頭,他不該在戰場上麼?

她究竟錯過了什麼?

拓跋鴻站起身來,一瘸一拐地走到程讓身邊,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似是觀看稀世珍寶一般地盯著她看。

“國、國君?”樓琺睜大了眼睛,作為樓家的大兒子,他是見過拓跋鴻的。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國君,他一時間措手不及。

他慌張地剛想行禮,卻見拓跋鴻對他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他忙四處看了看,閉緊了嘴巴。但身子卻不自覺地繃緊了。

程讓瞪著拓跋鴻,沒有好氣:“巧了啊。”

“你不是失憶了嗎?怎麼還記得我?”拓跋鴻一臉吃驚。

程讓不吭聲。

她目光下移,定在了拓跋鴻受傷的腿上,為了不引人注目,用巍國話說道:“疼得走不動道了吧?回來後都來不及回宮找禦醫,反倒著急地來到了這兒。真是巧了。”

“失憶沒失憶不知道,腦瓜子還是這麼靈光。居然還學會了巍國話,看來,夠格做我巍國媳婦了。“拓跋鴻笑得開心,即便她嫁了人,還是依舊不忘調戲她。

程讓哼了一聲,懶得理他了。

神醫則是直接問道:“請問這位姑娘,怎麼知道自己失憶的?”

程讓先是瞄了拓跋鴻一眼,他就坐在那裏,一點也不想回避的樣子,程讓想了想,即便要他回避也是無用,隻要他事後找神醫問一下,神醫還不是會屁顛顛地全盤托出?

既然這樣,就沒有隱瞞的必要了。她急著問診,懶得再回避他,大大方方地道:“我忘記自己的丈夫是誰了。”

“啊?”

“啊!”

神醫和拓跋鴻一同瞪大了眼睛,這是什麼詭異的症狀?

驚訝過後,拓跋鴻玩味地笑了。他手指敲著椅子的扶手,不知道在打什麼歪主意。

神醫則問道:“這位姑娘,你能不能說得更詳細一點?”

程讓點頭:“是這樣的,我別的記憶全部都沒有丟失,但關於我丈夫的,卻忘得一幹二淨了。我不記得他是誰,不記得他的樣貌,不記得與他一起經曆過的事情,那些有他參與的過去,我全都記不清了。”

神醫皺起了眉頭,他見過失憶的,但卻沒見過隻對某一個人失憶的,這病,恐怕往前五百年,往後五百年,都不會有第二個人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