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呆霸王調情遭苦打 冷郎君懼禍走他鄉(2)(1 / 2)

那柳湘蓮原是世家子弟,讀書不成,父母早喪,素性爽俠,不拘細事,酷好耍槍舞劍,賭博吃酒,以至眠花臥柳,吹笛彈箏,無所不為。因他年紀又輕,生得又美,不知他身份的人,卻誤認作優伶一類。那賴大之子賴尚榮與他素習交好,故他今日請來坐陪。不想酒後別人猶可,獨薛蟠又犯了舊病。湘蓮心中早已不快,得便意欲走開完事,無奈賴尚榮死也不放。賴尚榮又說:“方才寶二爺又囑咐我,才一進門,雖見了,隻是人多,不好說話,叫我囑咐你,散的時候別走,他還有話說呢。你既一定要去,等我叫出他來,你兩個見了再走,與我無幹。”說著,便命小廝們到裏頭找一個老婆子,悄悄告訴:“請出寶二爺來。”那小廝去了沒一盞茶時,果見寶玉出來了。賴尚榮向寶玉笑道:“好叔叔,把他交給你,我張羅人去了。”說著,一徑去了。

寶玉便拉了柳湘蓮到廳側小書房中坐下,問他:“這幾日可到秦鍾的墳上去了?”湘蓮道:“怎麼不去?前日我們幾個人放鷹去,離他墳上還有二裏。我想,今年夏天的雨水勤,恐怕他的墳站不住。我背著眾人走去瞧了一瞧,果然又動了一點子。回家來就便弄了幾百錢,第三日一早出去,雇了兩個人,收拾好了。”寶玉道:“怪道呢!上月我們大觀園的池子裏結了蓮蓬,我摘了十個,叫茗煙出去到墳上供他去,回來我也問他:‘可被雨衝壞了沒有’。他說:‘不但不衝,且比上回又新了些’。我想著,不過是這幾個朋友新築了。我隻恨我天天圈在家裏,一點兒做不得主,行動就有人知道,不是這個攔,就是那個勸的,能說不能行。雖然有錢,又不由我使。”湘蓮道:“這個事也用不著你操心,外頭有我,你隻心裏有了就是。眼前十月初一,我已經打點下上墳的花銷。你知道我一貧如洗,家裏是沒的積聚,縱有幾個錢來,隨手就光的,不如趁空兒留下這一份,省得到了跟前紮煞手。”寶玉道:“我也正為這個要打發茗煙找你,你又不大在家,知道你天天萍蹤浪跡,沒個一定的去處。”湘蓮道:“這也不用找我。這個事不過各盡其道。眼前我還要出門去走走,外頭逛個三年五載再回來。”寶玉聽了,忙問道:“這是為何?”柳湘蓮冷笑道:“你不知道我的心事,等到跟前你自然知道。我如今要別過了。”寶玉道:“好容易會著,晚上同散豈不好?”湘蓮道:“你那令姨表兄還是那樣,再坐著未免有事,不如我回避了倒好。”寶玉想了一想,說道:“既是這樣,倒是回避他為是。隻是你要果真遠行,必須先告訴我一聲,千萬別悄悄的去了。”說著便滴下淚來。柳湘蓮道:“自然要辭的。你隻別和別人說就是。”說著便站起來要走,又道:“你就進去罷,不必送我。”

一麵說,一麵出了書房。剛至大門前,早遇見薛蟠在那裏亂嚷亂叫說:“誰放了小柳兒走了!”柳湘蓮聽了,火星亂迸,恨不得一拳打死,複思酒後揮拳,又礙著賴尚榮的臉麵,隻得忍了又忍。薛蟠忽見他走出來,如得了珍寶,忙趔趄著上來,一把拉住,笑道:“我的兄弟,你往哪裏去了?”湘蓮道:“走走就來。”薛蟠笑道:“好兄弟,你一去都沒興了,好歹坐一坐,你就是疼我了。憑你有什麼要緊的事,交給哥,你隻別忙,有你這個哥,你要做官發財都容易。”

湘蓮見他如此不堪,心中又恨又愧,早生一計,便拉他到避人之處,笑道:“你真心和我好,假心和我好呢?”薛蟠聽這話,喜得心癢難撓,乜斜著眼,忙笑道:“好兄弟,你怎麼問起我這話來?我要是假心,立刻死在眼前!”湘蓮道:“既如此,這裏不便。等坐一坐,我先走,你隨後出來,跟到我下處,咱們替另喝一夜酒。我那裏還有兩個絕好的孩子,從沒出門的。你可連一個跟的人也不用帶,到了那裏,服侍的人都是現成的。”薛蟠聽如此說,喜得酒醒了一半,說:“果然如此?”湘蓮道:“如何!人拿真心待你,你倒不信了!”薛蟠忙笑道:“我又不是呆子,怎麼有個不信的呢!既如此,我又不認得,你先去了,我在哪裏找你?”湘蓮道:“我這下處在北門外頭,你可舍得家,城外住一夜去?”薛蟠笑道:“有了你,我還要家做什麼!”湘蓮道:“既如此,我在北門外頭橋上等你。咱們席上且吃酒去。你看我走了之後,你再走,他們就不留心了。”薛蟠聽了,連忙答應。於是二人複又入席,飲了一回。那薛蟠難熬,隻拿眼看湘蓮,心內越想越樂,左一壺,右一壺,並不用人讓,自己便吃了又吃,不覺酒已八九分了。

湘蓮便起身出來,瞅人不防,去了,至門外,命小廝杏奴:“先家去罷,我到城外就來。”說畢,已跨馬直出北門,橋上等候薛蟠。沒頓飯時工夫,隻見薛蟠騎著一匹大馬,遠遠的趕了來,張著嘴,瞪著眼,頭似撥浪鼓一般,不住左右亂瞧,及至從湘蓮馬前過去,隻顧望遠處瞧,不曾留心近處,反踩過去了。湘蓮又是笑,又是恨,便也撒馬隨後趕來。薛蟠往前看時,漸漸人煙稀少,便又圈馬回來再找,不想一回頭見了湘蓮,如獲奇珍,忙笑道:“我說你是個再不失信的。”湘蓮笑道:“快往前走,仔細人看見,跟了來,就不便了。”說著,先就撒馬前去,薛蟠也緊緊的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