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彥夫要回張家莊的消息一個電話接一個電話傳了下來,到區委劉書記這就無法再向下麵電話聯係了,劉書記隻好派人把這一消息直接送到最基層——張家莊村委會。
張家莊老支書兼村長的張明熙接到這消息有些懵裏懵懂:朱家的那個伢子不是早就犧牲在朝鮮戰場上了麼,咋會突然又要回來呢?這是怎麼回事?該不是白日做夢吧?張明熙老婆驚詫之後提醒老公,既然是政府通知的還能有假,這可不是小事,得趕緊通知村裏知道,憋在家裏瞎捉摸幹啥,恐怕朱彥夫的母親還不一定曉得,也得派人去劉莊接她回來。
在張家莊,隻有七八歲以下的孩子們對朱彥夫不夠了解,但對朱彥夫背著母親追隨部隊的故事都不陌生。因為這個朱彥夫當時為了追隨部隊狠心離別了唯一的母親,在莊子裏反響很大,加上他在上海的一封家信使他很快在家鄉成了名人,人們對這個印象中的十四歲孩子刮目相看了,後來朱彥夫犧牲的消息,使莊子裏鄉鄰鄉親對朱彥夫母親晚年的命運引起了關注,賦予了同情,所以朱彥夫還活著的消息不亞於一顆炸彈,成了張家莊最大的新聞。因此,不到兩個時辰,這一驚天消息就在張家莊傳得沸沸揚揚,成了全村五百多人的焦點話題。
村支書張明熙為此緊急召開了村委會,這不僅體現出對家鄉人死而複活的喜悅,更重要的是體現村委會一種擁軍的的政治表現。
早在一個月之前就去療養所探望過朱彥夫的民兵排長小狗子,回到家後就一連去了兩次蒙陰縣,他在那裏找到了黃大牛的家屬,經過黃大牛一家的四處打聽,好像還真有那麼回事,隻是現在還沒有完全找到朱彥坤的確切下落而已。他遵照朱彥夫的交代,並沒有把這些秘密對外公開,包括他的老爹。既然現在組織上通知朱彥夫馬上要回來了,除了尋找朱彥坤的消息還需要保密外,其它的消息就沒有再保密的必要了。在這次特殊內容的村委會上,小狗子把一個月前的泰安之行向村委作了詳細地彙報。
張明熙聽後感到吃驚:“你伢子啥時候受過保密局培訓了,把這麼大的事情裹在心裏還沒被悶死?”張明熙是張家莊黨齡最長的老黨員,今年五十五歲,在村委會裏是年齡最長的一個,因為他年歲高,又是支書兼村長,所以習慣把村委會的其它成員都稱為伢子或小東西。
聽了小狗子說的情況,大家一致認為這件事還不能急於告訴鄭學英,怕她一時接受不了這種驚喜,因為她的一生不幸太多太多,這件事隻能先告訴她的女兒女婿,先派人把她接回家再說。張家莊距離東裏鎮有四十來裏路,能通行的車輛就是各家各戶的獨輪車,多是山路,隻能算條羊腸小道,朱彥夫沒有腳,回到這裏必須靠人力,張明熙讓小狗子和村主任張二孟帶幾個壯小夥負責去東裏接應,其他人負責別的相關事情。
朱彥夫是療養所派車送回來的,張二孟和小狗子帶去的人隻在東裏等了個把小時,就接到了專車。朱彥夫一下車心裏就有一種控製不住的親切激動,從這裏到張家莊他幾乎是在五歲多就開始走過,他非要堅持夾著拐杖慢慢走回去。張二孟和小狗子說啥也不答應,硬是把他按到隨車送來的太師椅上用棒子抬著一路忽悠忽悠地晃了回來。
這是一種何等的享受,朱彥夫坐在太師椅上每根神經都充滿了感激。就在快接近村口時,他發現沿途都是迎候的人群,他無法用言語表達這種盛情,隻能高高地舉著雙臂向兩旁的父老鄉親揮意,他的手臂舉酸了,他的眼睛模糊了,他的心震顫著。一絲內疚在腦海裏飄忽,多麼可敬的鄉親,多麼可愛的家鄉,為何還要那麼苦苦地封閉著自己,竟把他們隱瞞了這麼多年!
張嬸和朱彥花一左一右的攙扶著滿頭銀絲的鄭學英向朱彥夫走來,小狗子和張二孟很遠就看到了,便提醒把抬著的太師椅落到地上。朱彥夫撐起拐杖向母親迎去,他忘記了肢體的鑽心疼痛,狠命地跨著大步,恨不得一步跨到娘的身邊,好好看看久別的娘,好好看看久別的親姐姐。
黑壓壓的人群為他們的親人相見自動地閃開了道路,嘰嘰喳喳的聲音哢然而止,所有的眼睛都聚焦在這動人的時刻。
“娘——,您的兒子回來了!”朱彥夫丟掉了拐杖,朝前猛撲兩步,“咚”地一聲跪在了母親的麵前,他要爬在地上為娘叩頭,他要向娘請不孝之罪,由於他過於激動用力過猛,就在他跪地的一霎那間,雙臂像兩截棍子直直地杵在了砂石地上,痛得他一聲慘叫,就歪倒在母親的麵前。
“俺的兒啊!”隻聽鄭學英一聲撕裂心扉地哭喚,就倒在了兒子的身上昏了過去。
一切來得是那麼突然,一切來得是那麼出乎意料,始料未及的朱彥花如萬箭穿心,圍觀的眾人心驚肉跳,母子二人被七手八腳地抬回了朱家的院子。好在一切是有驚無險,鄭學英很快就醒了過來,朱彥夫在一陣錐心地疼痛過後也很快恢複了自然常態。
院裏院外屋裏屋外,都被張嬸和莊子裏的幾個女人打掃得幹幹淨淨,收拾得井井有條。前來慰問探視的帶來的雞蛋、臘肉、白米、掛麵堆得滿屋都是,全都是大家夥平日舍不得吃的珍貴食品。院裏院外跑來走去的全是人,朱家小院的熱烈氣氛規模空前,比任何一家娶妻嫁女還要熱鬧,直到半夜時分才逐漸恢複平靜。
盡管在朱彥夫沒有回來之前,張明熙已安排張嬸和他的老婆把聽到小狗子描述的情景都已經告訴了鄭學英和朱彥花母女倆,但在夜深人靜之後,母女倆還是坐在煤油燈下,坐在朱彥夫的身邊遲遲不肯休息,她們撫摸著朱彥夫的殘腿斷臂淚水漣漣。
朱彥夫的雙臂這次吃虧不小,骨碴和石子把斷臂截麵弄得血肉模糊,雖然早已清洗了創口,用布片包紮了起來,但那種疼痛似乎牽扯著每根神經。好在朱彥夫已習慣了這種疼痛,表麵上盡量裝得若無其事,生怕母親和姐姐傷心難過。
兒子再大也是娘的兒子,兒子再疼也沒有娘的心疼,鄭學英摸著朱彥夫的傷臂,心裏有說不出的疼痛,淚水吧嗒吧嗒地直往下掉;朱彥花雖然是姐姐,但朱彥夫是她帶大的,她對朱彥夫的感情絲毫不亞於一個慈母對孩子的感情,看到弟弟這個樣子心裏別提有多麼難過,眼裏的淚水牽線似的流。
“娘,姐,你們不要這樣,我現在已是個大人了,打仗那有不犧牲不受傷的,比起我那些戰友來,我算是最幸運的。我就怕你們心裏難受,才不忍心讓你們知道我的樣子,所以……”朱彥夫見不得親人的眼淚,說起話來喉嚨硬得不聽使喚,鼻子發酸眼睛潮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