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不僅僅是牽掛(1 / 3)

東裏衛生院。

身穿白大褂的陳希榮站在院內的一棵榕樹下發呆,她的兩眼漠視前方,仿佛有無限的心事。

下個月陳希榮就要轉正了,她對此並未感到怎麼興奮。陳希榮是兩個月前來這個醫院上班的,她的姑父吳善德在三個月前來東裏檢查工作,一個偶然的機會認識了這裏的院長。這院長姓王,極善言辭,對縣裏來的領導表現出的敬意特別濃烈,吳善德也隻是隨便說了說陳希榮的事,沒想到隻隔幾天,王院長就通知陳希榮來這裏上班了。王院長辦事效率之高,也很出乎意料,不到兩個月,就為陳希榮爭取了三個月後的轉正指標。這一切對陳希榮來說,真可謂是開滿鮮花的前程,但她卻顯得如此鬱鬱寡歡,確實有些違勃常理。

陳希榮對冒然離開泰安心裏懊悔不已,就在她趁車回沂源的路上就生出些許懊惱,覺得自己太過於小孩子氣。有道是一家有女百家求,一家求走萬事休,隻要是名花無主,誰都有求愛和說愛的權力,至於願意不願意那是自己的事,犯得著鬧如此之大的情緒嗎?劉叔叔也隻是跟自己商量,也不是強迫自己非要答應不可,怪隻怪自己沒有文化不識事理,還費了那麼大的心事畫出圖來表示自己辭別的憤恨,真是丟人現眼。特別是對朱大哥板著臉撕扯花朵的事,簡直是無知到極點,這一走真不知朱大哥心裏有多麼難過,俺陳希榮在他心目中成了什麼了?唉,咋這麼不穩重呢?人家朱大哥可是從來沒有在自己麵前表現過任何出格的舉動,這一切完全是自己雞肚心腸鬧的。她當時真想喊司機停車,準備返回泰安的,一想到自己鬧成那樣,回去也有些難為情,索性就閉著眼睛暗自責備自己好好冷靜冷靜。再說,離開沂源也差不多幾個月的時間,回去看看姑姑姑父也是應該的,就權作是回家探親而已,等心情穩定以後再回泰安向劉叔叔做個深刻檢討,向朱大哥賠個不是,如果能得到他們的原諒,就在那裏安心上班好了。陳希榮不會撒謊,但她想了一路,決定還是當姑姑姑父撒一個謊,就說這次回來是因為太想他們。好在頭天正好領了工資,身上有的是錢,所以在沂源下車以後,就到集市上買了些水果作為探家的禮物。

沒撒過謊的陳希榮把撒謊看得過於簡單,還沒等她開口,姑父吳善德就當著姑姑的麵大發劉海的脾氣,說劉海亂彈琴,說劉海不把陳希榮當人看,說劉海把陳希榮當成了革命功臣的犧牲品喪失倫理道德。陳希榮從沒有看見姑父發過如此大火,嚇得一句話也不敢多講,更不用說撒謊了。姑父很武斷,不許陳希榮再提泰安的事,當然就更不許陳希榮回泰安了。

陳希榮知道這一切都是自己一時衝動造成的後果,她想還是自己回泰安把事情擺平。姑姑王建打消了她這個念頭:那些男人都是牛,別自討沒趣了,就在家裏呆著吧。陳希榮品味著姑姑的話,想到芳芳的事,覺得劉海肯定不會再給她什麼麵子,也隻好就這麼聽之任之了。從那以後,陳希榮又回到了從前,但她的心裏好像一直有個疙瘩,做事也不那麼專意,一個人呆著的時候常常莫名其妙的發呆,直到有人喊叫才會猛然驚醒。

陳希榮的變化沒有逃脫姑姑王建的眼睛。王建看在眼裏,急在心頭,晚上免不了常吹枕頭風,一直吹到陳希榮到東裏上班才算消失。

環境的改變,並不意味著心情的改變。陳希榮也想從內心深處忘掉記憶裏的內疚,由於工作性質的大同小異,積壓在心頭的過去不但沒有淡化,反而更使她睹物傷情,看到拐杖想到的是朱彥夫的影子,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患者想到的是朱彥夫的假腳殘肢,甚至看到一把普通的木椅也使她想到朱彥夫那把太師椅。朱彥夫的影子深深地刻在她的腦海裏,折磨著她的靈魂。她也曾反複的問過自己,難道是真的喜歡上了那個渾身是傷的朱彥夫?不是的,她的內心很坦白地回答了她自己。她所牽掛的是朱彥夫的生活起居,牽掛的是朱彥夫每天的生活習慣,後來是誰接替了她的工作?這個人是不是與她一樣的細心?朱彥夫會不會因為她的突然離開而產生一些負麵情緒?這些問題她不知道答案,這些問題她無法與人交流,隻能埋藏在自己的心底一遍又一遍的悄悄翻閱,悄悄尋找著不知是對還是錯的答案。這是陳希榮第一次走上工作崗位的全職工作,對她的影響至深確實讓她難以淡化。

在來東裏的第二個星期,東裏來了一班吳橋雜技,圍觀的人黑壓壓一片,身材本來就高窕的陳希榮還是被站在前麵的一個更高男子擋住了視線,她想調換一下自己的位置,回頭發現身後還有比她矮的觀眾伸長了脖子比她更難受,她不忍心自己擋住更多人的視線,就輕輕地要求前麵的男子偏一下腦袋行個方便。前麵的男子回過頭,發現身後是一位動人的姑娘,被場內刺眼的汽燈火把映出一幅攝人心魂的美妙來,為了這一發現的討好,男子很委屈的哈著腰,給後麵讓出了視野。陳希榮見男子善良達理,心裏有些過意不去,邊看節目邊向那男子表示謝意。那男子謙恭地告訴陳希榮,他在東裏政府上班,歡迎她有時間常去他那裏轉轉。結果,陳希榮還沒上政府去轉轉,那男子就主動來醫院轉開了。他開始邀陳希榮逛街道、壓馬路,為陳希榮他很舍得花錢,這讓陳希榮很感動。一次,陳希榮與他轉到一個商店,他突然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了一個小繡花布袋,到商店外人少處打開一看,裏麵全是錢,數數竟然有三塊多。三塊多錢不是小數目,可以買很多的東西,喜得他眉開眼笑。“這錢不能花,要想辦法還給人家。”陳希榮說得很認真。“還給誰?反正不是偷的,別傻了。”男子也很認真,把荷包裝進了自己的衣袋。這男子長得很帥,陳希榮怎麼也想不通這麼帥的男人,又是當幹部的身份,心眼竟然這麼壞。男人的帥氣一下子在她麵前變得不堪入目起來。就在陳希榮心裏反感之時,聽見商店裏有個女人在嚎啕大哭,陳希榮心裏一震,趕忙回頭尋找男子,哪裏還有人影,她跑出門來,才發現男子正大步遠離而去。敗類,狗屎!陳希榮的心裏像吞下了一隻蒼蠅般惡心。第二天,男子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樣,又來到醫院來到陳希榮身邊,陳希榮忍無可忍,隻從牙縫裏吐出兩個字:滾開!陳希榮見不得為了蠅頭小利喪失人格的人。可眼裏的一些男人總那麼或多或少的暴露出某種低俗,這些人與她心目中的朱彥夫相比,似乎總有那麼一點黯然失色。也許是心理偏激的緣故,陳希榮總習慣把眼前晃動的男人與心裏藏著的朱彥夫相比較,包括那些男人投在身上的目光,無形之中,她才吃驚地發現朱彥夫對她的影響竟然是如此之大,竟然成為了她生活中的參照物,成為她對人視覺的標尺。

吳善德是中莊人,離東裏二十來裏地。王建第四個孩子即將臨盆分娩,為了便於陳希榮照顧,便選擇了東裏醫院。王院長為了特殊照顧王建,就分配陳希榮專職護理。

早上的天氣有些悶熱,王建和孩子直到天快亮時才安然入睡,陳希榮感到室內太悶,便來到場院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氣。因為上班時間還早,場院裏顯得很清靜,隻有幾個病人的家屬在院子裏晃來晃去。

陳希榮正站在榕樹下望著天空無限的遐想什麼,突然被院外一陣鬧雜驚醒,回身一看,幾個鄉下漢子用太師椅抬著一個病人急急地湧向門診急救室,難道是朱彥夫來了?陳希榮心裏一緊,本能的抬起雙腿奔急救室而來,她不敢斷定,隻是那張太師椅過於眼熟。因為她身穿白大褂,她一來這些漢子們就迅速地讓開道,使她能清楚地看到患者。

果然是朱彥夫!陳希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她在泰安離別時的那個朱彥夫嗎?隻是聽說他回了沂源,但她做夢也想不到朱彥夫回來竟然變成了這般樣子:處在昏迷狀態中的朱彥夫,沒戴眼鏡,緊閉著眼睛,麵孔削瘦蠟黃毫無血色,身上的衣服髒不拉嘰,像是從灰窩裏扒出來似的……

在這些陌生麵孔前,陳希榮心疼得差點叫出聲來,她努力地控製著自己的感情,但還是禁不住落下了淚水。

“醫生,求你們快快救救他,俺們是從四十裏山裏趕出來的。”

“他有十幾天不見了,找到他他就人事不知了。”

陳希榮心裏難過得要死,正在束手無策之際,值班醫生不知從哪裏跑出來,吆喝陳希榮去喊其他的醫生盡快趕到急救室進行救治。陳希榮剛剛把幾個醫生找到,還沒來得及再去看一眼朱彥夫,就聽住院部那邊有人在大聲叫著她的名字:“換尿布,換尿布!”

山不轉水轉,水不轉路轉。

朱彥夫確實沒有想到還能在東裏醫院見到陳希榮,望著吊瓶裏的藥液不時翻動地氣泡,朱彥夫的心裏也不時翻滾著激浪。他甚至懷疑這是不是上蒼的有意安排,如果不是他堅持回家鄉,如果不是他堅持鍛煉自理能力,就是陳希榮在這裏呆上十年八年,他朱彥夫也未必會想到那個因他而離開的陳希榮,會在離他住家僅四十裏的地方生活著,工作著。他慶幸這次昏迷,他覺得這次昏迷有著不同尋常的價值,否則,他也許一輩子不會再見到這個讓他魂夢牽繞的影子。

朱彥夫對陳希榮沒有任何幻想的企圖,他隻是想看看她,隻是想能當著她的麵解釋泰安他人對她的誤解。在朱彥夫的眼裏,陳希榮是一泓清澈的泉水,清澈得容不得半點汙穢。他情願讓這泓清泉化作悅耳的叮咚流向遠方,也不願看到這泓清泉載著腐葉痛苦地打旋在枯燥的泥窩裏消耗歲月、消耗資質。

個把星期的治療,朱彥夫的身體恢複得很快。嚴重缺乏營養的身子又漸漸變得血色自然,胃部的不適也得到了緩解,傷口的疼痛在消炎藥物的作用下也減輕了許多。由於他攻克了裝卸假肢的自身難題,給前來護理的老鄉減少了很多麻煩,三天前他就勸他們回去了,他知道他們的家裏都有忙不完的農活,他不想因為自己而無休止地占用他們的耕作時間。小狗子和張二孟親自看見他裝卸假肢,盡管裝卸的動作過程讓他們看了心裏難受,其結果還是讓他們完全放心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