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有龍是朱彥夫在農民夜校裏最得意的學生,朱彥夫對他的聰明好學最是賞識,經常當著小狗子的麵誇獎他,說他有思想,肯上進,是個人才。自朱彥夫當了支書後,很希望多接觸一些各隊的學員們,多了解一些各隊群眾的意見,但不知為什麼,這些人很少上門了,連最愛看書學習的張有龍也像蒸發了一樣,就是不肯露麵,聽大隊的幾個幹部說,廣大社員全身心投入集體生產勞動的積極性前所未有,一個個真恨不得把一天當作兩天來過,沒有時間來拜望他們的老師,朱彥夫聽了既高興又有些失落,高興的是人們的思想提高的速度超乎想象,這是對他當支書的肯定啊,失落的是那一張張麵孔是那麼熟悉那麼誘人而又那麼遙不可及!
“你們四組的情況怎樣,聽說被洪水衝得最厲害,現在都恢複了嗎?”
“都很好,都很好哇,朱書記,有你在大隊當家,能不好嗎,張連長和隊長天天教導俺們說,要搞好生產,不好好生產勞動就對不起俺們的朱書記。”張有龍說的張連長就是小狗子,小狗子在四組住組。
朱彥夫笑容滿麵地把張有龍領到沙盤前,指著沙盤說:“要你看,你們四組是不是該插上紅旗?”
“這個,這個俺可說不好,別的組也搞得很出色呀,說不準其他幾個組比俺四組搞得還好呢,你是書記,你了解全盤,該誰插紅旗您心裏比誰都有數啊。”張有龍掃視著沙盤,抓著腦袋圓滑地翻翻眼睛。
“你對這段時間的變化有什麼想法?”
“沒有想法,沒有想法。”
“這不是你的心裏話,這也不是你張有龍的性格。”朱彥夫感覺好像有哪裏不對。
“黃豆年年黃,綠豆年年綠,真的不錯。”張有龍躲閃著朱彥夫的眼睛,“有時間,俺會來看您的,俺走了。”
看著張有龍離去的背影,朱彥夫的心裏布滿了迷茫,腦子裏霧氣騰騰。就在他要轉身進院門時,屋山頭傳來兩個婦女的嘀咕聲,是倆個女人從這裏路過。一種直覺告訴他,這種嘀咕似乎與他有關,他趕緊跨進院門,閃身躲在院門後想偷聽她們的談話。
“這就是朱書記的家,別說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哼,真是眨巴眼兒生瞎子,一代不如一代,不說這心裏就憋得慌……”另一個女人的聲音。
是聲音太小還是沒有再說朱彥夫無法判斷,腳步聲掩埋了朱彥夫的聽覺,朱彥夫的心一下沉到了穀底:這倆女人是說的自己嗎?朱彥夫頓覺天旋地轉,像被誰抽了筋似的癱倒在院子裏,一種不祥的預感使他感到莫名其妙的恐懼,渾身冷汗直冒。
“這是咋啦?你可別嚇唬俺哪,朱彥夫,你快醒醒,你快醒醒!”抱著孩子拎著一籃子菜的陳希榮走進院門一看,嚇得籃子掉在了地上,撲到朱彥夫身上又哭又喊。
婆婆鄭學英被朱彥花接到劉莊去了,小叔子朱彥坤也被抽到高級社修公路去了,家裏就剩下朱彥夫一家三口,陳希榮剛到菜園裏也隻這一袋煙功夫,那個張有龍不見了,朱彥夫也倒在了院子裏,這是怎麼回事啊?陳希榮覺得天一下子塌了下來,曾經的護士職業還沒有讓她完全的喪失理智,她不再徒勞的大喊大叫,而是緊緊地掐住了朱彥夫的人中。
朱彥夫一醒來就說:“希榮,我、我心裏很難受。”
陳希榮眼裏噙著眼淚:“都怪俺太大意,你躺著別動,俺給你打糖水來,先喝一口,就會好點的。”
“不,”朱彥夫搖搖頭,“我不喝,你也別走,等我緩一陣子,就扶我到屋子裏去。”他抬起手臂,想拉拉陳希榮的手,可沒能達到目的。
陳希榮心裏象刀攪般難受,她懂得朱彥夫的心事,一屁股坐在地上,把朱彥夫摟在懷裏,因為顧此失彼,不小心把向華弄得哇哇的大哭不止。陳希榮一邊哄著孩子一邊詢問著朱彥夫的感受:“娃,別哭啊,娘失錯的,娘對不住你……彥夫,好受些了麼,你把俺的魂都給嚇飛了……現在還很難受是嗎?”
“沒事了,向華,別哭,你不要管我,你這樣向華難受,你也受不了……”朱彥夫清醒多了,靠在陳希榮懷裏聽著向華的哭聲他過意不去。
“就這轉眼的功夫,到底碰到啥啦?”
“黃豆年年黃,綠豆年年綠,什麼都沒有改變啊!”
“啥子沒有改變?”
“眨巴眼生瞎子,一代不如一代呀!”
陳希榮聽得滿頭霧水,急忙把臉貼到朱彥夫的臉上,也沒滾燙的感覺:“不發燒呀,滿嘴胡咧咧啥呢?”
“我現在很清醒,發燒了幾個月,已經燒迷糊了,剛才被無意的一瓢冷水澆醒了,希榮,走,扶我進屋去!”朱彥夫掙紮著要往起爬。
陳希榮摸摸朱彥夫的衣服,幹幹的,哪裏被冷水淋過?又在滿嘴胡說八道的,陳希榮心裏害怕起來。坐回到太師椅上的朱彥夫把聽來的隻言片語一一分析給陳希榮,陳希榮聽後才弄明白朱彥夫驚受刺激的原因,心裏也不由產生了狐疑,很有可能是這些大隊幹部擔心朱彥夫得知什麼真相,有意用假話糊弄住他,免得他著急擔心,如果真是這樣,朱彥夫這個書記可怎麼下台?
“要是真的是他們在說假話,那怎麼辦?”陳希榮覺得事情確實很嚴重。
“到底是真是假,也隻是我的分析,整天呆在家裏當閉門造車的指揮終究不是回事,光憑道聽途說也無法了解事情的真相,這樣的窩囊書記不能當啊。”
“俺早就說過不要你插手大隊集體的事,這下算是騎虎難得下背了,眼下隻有俺去找劉書記,這個書記你是不能再當了。”
朱彥夫搖搖頭:“你這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那你說咋解決?”
“外麵到底是什麼樣子,我們心裏都沒有譜,沒有譜的事情就不要亂下結論,這個問題隻有你能解決,”
“俺?俺能解決啥?”
朱彥夫看著陳希榮,很嚴肅地說:“廢棄你手上的一切權利,你給我自由,我要親自到外麵去看看,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你說是不是?”
“這,”陳希榮緊緊地咬著嘴唇,思考片刻,說:“嗯,這主意不錯,俺陪你一起去!”
“你去?你去向華咋辦?我這可是下去私訪,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要是帶著孩子,那又算咋回子事?”
“你的身體俺不放心,俺不答應你去。”
“希榮啊,我比你還珍惜我自己,我是當父親的人了,為了你,為了向華,我會很注意安全的,夜校那段時間,四五裏地的夜路我不是照樣每天跑來跑去嘛,我不會出事的,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
朱彥夫的牛勁又上來了,但嘴裏的霸道好像不複存在,說話的口氣總帶著商量,陳希榮聽著在理,也不好過分地固執,同意了朱彥夫秘密私訪的行動。為了保證安全,兩口子一直商討到半夜……
天還沒亮,朱彥夫倆口子就從床上爬了起來。這次秘密私訪的刺探行動讓他們顯得分外激動,陳希榮喂飽了朱彥夫,天才蒙蒙亮。為了不被村裏人發現,朱彥夫就夾起雙拐踏上了後山的小道。
這是個難得的好晴天,太陽還沒爬出山坳,曙光就把乳色的山霧幻化得妖嬈如夢。
朱彥夫站在小山包上,呼吸著晨的清新,久違地家鄉美景又展現在眼前,他決定從這裏折向東南,打算先看看九曲河兩岸的地塊。這裏離家較近,在他的記憶裏是一條貫穿樹林的小道,是連接三、四兩個小組的交通要道,路順著山腰延伸,沿途比較平坦,沒有攀爬的危險障礙,既可以看到大部分土地,又節省了不少的路程,這是他和陳希榮昨天晚上選了又選的最佳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