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一直緊緊跟隨著陳希榮,它時而在前,時而在後,時而緊緊的貼著主人的雙腿。黑子是條狗,一身黑亮黑亮的毛,剛從劉莊朱彥花家逮過來時,像一團黑色的絨球,兩隻眼睛黑亮黑亮的惹人喜愛。黑子的名字是向華取的,黑子很忠實,一歲多了從不離開主人半步,隻有到了夜間,它才老老實實地臥在院子裏警惕的看護著院門,一有風吹草動,就喜歡“汪汪”地叫幾聲,很討主人們的歡心。朱彥夫不大喜歡黑子,討厭它深更半夜的怪叫,無論黑子怎麼對朱彥夫搖頭擺尾的大獻殷勤,都沒有得到朱彥夫半點回報,所以,黑子對朱彥夫也漸漸失去了尊重,深夜朱彥夫出門,如果不喊它,它是絕對不會跟著朱彥夫外出的。除了朱彥夫外,隻要夜裏有人開門外出,它就會屁顛屁顛地跟著,從不偷懶。
陳希榮抱著向峰一路小跑,趕到岱崮醫院時天已大亮,正逢醫生上班。黑子跟著主人正要進門診室,被一個白大褂一腳踢出了門外,黑子委屈的夾著尾巴隻好臥在院裏的一棵樹下,靜靜地等著主人出來。約莫個把小時,陳希榮抱著蘇醒的向峰拿著藥盒出來了,黑子象等了幾個世紀似的迎上去又蹦又跳。
“黑子,回家!”陳希榮終於和黑子說話了。
黑子在陳希榮褲腿上蹭蹭,然後搖著尾巴在前麵開路。
剛剛走到半路上,陳希榮發現懷裏的向峰頭一歪又昏過去了,嚇得一聲哭叫,又急忙掉轉頭向瘋子一樣往醫院跑去。極度的疲勞,極度的恐慌,陳希榮的精神崩潰了,她剛把孩子交到醫生的手裏,就神經錯亂了,她依稀的記得朱彥夫已經有好久沒有回家了,就發瘋般衝出醫院大門,向醫院前麵的一塊麥地跑去,她要去尋找朱彥夫,她要去尋找向峰的爹爹,她怕極了。
陳希榮沒有目的的亂跑起來,她越過麥田,爬上了山坡,鑽進了樹林,她嘴裏嗚哇著誰也聽不清的揪心,頭發被樹枝扯亂了,衣服被刺條撕破了,她全然沒有感知,在刺架裏找,在草窩裏尋,甚至連一個石縫也不肯放過,她累了,終於一頭栽倒在草坡上,慢慢閉上了疲憊的眼睛……
黑子緊緊跟著主人,黑子見主人倒在了地上,嗚咽著圍著主人亂轉,發現主人不再理睬它,就安靜地爬在主人的身邊守護著主人的安全。
草叢裏傳來嗦嗦的輕響,黑子警惕地注視著草叢:一條兩米多長的大黑蛇吐著信子向陳希榮的右腿逼過來……
情形十分危急,黑子嗖地撲上去,一口咬住了蛇頭,黑蛇防不勝防,被咬住了致命的七寸,就弓起身子將尾巴繞過黑子的肚子,一圈一圈纏繞起來……
一場蛇狗大戰在無聲中進行。
岱崮醫院小兒科的醫生和護士都感到很奇怪,孩子救活了,大人沒見了,在醫院前前後後也沒發現陳希榮的影子。開始他們還埋怨著陳希榮的粗心大意,隔了半天仍然不見陳希榮出現,就意識到事情的嚴重了,急忙回報院黨委:一個叫陳希榮的農村婦女把孩子丟在這裏不管了,怎麼辦?院黨委第一意識認為這是一次明顯的棄嬰,人命關天,母親可以不要孩子,但他們不能遺棄生命,隻好一邊繼續對孩子進行治療,一邊研究孩子的去向後果。
這年頭,一個生殖率高的女人,從結婚開始,好多都是一年一胎,隨隨便便的夫婦,就是六七個,七八個孩子,有的能生下十幾個孩子,母親和兒媳同時坐月子都是很平常的。所以很多家庭都在遭兒女災,為了減少兒女,有些夫妻努力地克製著夜裏的衝動,有些幹脆用一些野蠻的原始辦法,把一天天鼓大的肚子用繩子或布條使勁捆紮,借此來扼殺腹中的胎兒。所以棄嬰現象是件不足為奇的事情。
朱彥夫和小狗子趕到醫院時,已經是醫院下午快要下班的時間。
“醫生同誌,見到我的媳婦和孩子了嗎?”朱彥夫走進醫院一看見醫生就問。
“你是張家泉大隊的朱彥夫同誌吧?”朱彥夫的大名在方圓幾十裏如雷貫耳,認識他不認識他的,都能猜到他是誰,他的形象讓人一看便知。
“是的,我是來看看我孩子的。”朱彥夫有些緊張,“醫生同誌,我的孩子還好吧?”
“你的孩子還好。”醫生很客氣地把朱彥夫帶進病室,“這就是你的孩子吧?”
向峰正在打點滴,針頭插在瘦弱的小腦袋上,向峰熟睡著,朱彥夫看著心裏很難過,心疼地彎下腰要親親寶貝兒子。
帶朱彥夫進來的醫生早已旋風般的跑出去找來了院領導,院領導一進來就說:“朱彥夫同誌,你的愛人名叫陳希榮對嗎?”
“對,對,她叫陳希榮,呃,她人呢?”朱彥夫似乎這時才發現一直沒見到陳希榮的身影。
“我們正要問問你,她把孩子一送到這裏就不見了,大半天了,一直沒見著她。”
陳希榮不見了!朱彥夫的腦袋轟然一響,一種天塌地陷的恐懼向朱彥夫襲來,直到此時,他才猛然發現陳希榮是他的擎天支柱,沒有陳希榮,就沒有他朱彥夫的一切,這條連死也不怕的革命英雄整個身子篩糠般地顫抖起來:“小狗子,你嫂子到底會去哪裏?我要找到她,我要找到她!”
“朱大哥,俺去找,俺馬上去找,你就在這裏看著向峰。”小狗子一片茫然,嘴裏還是安慰著朱彥夫,“嫂子不會出事的,你別著急。可能,可能是嫂子回家了,她回家拿錢來給向峰住院,俺們走的是大路,興許嫂子走的是小路,俺們隻是沒碰著她,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
“她不會的,我不信,她不會丟下向峰不管的,她可能出事了?”
朱彥夫不相信小狗子的話,朱彥夫知道,現在到處醫院裏都一樣,救死扶傷從來不先要錢,陳希榮絕對不會丟下孩子傻乎乎地跑回家取錢。
聽說陳希榮無端的失蹤了,醫院裏的醫生和周圍的群眾,認識的和不認識的都放下手裏的活計,要幫朱彥夫去尋找陳希榮的下落。
雷鋒的精神洗滌了所有人的靈魂,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奔走相告,霎那間,整個醫院圍滿了一張張焦急的陌生的臉。
就在大家七嘴八舌的商量尋找方案時,黑子回到了醫院。
黑子鑽進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口咬著朱彥夫的拐杖,嘴裏嗚咽著,要拖朱彥夫去該去的地方。
“黑子!”朱彥夫心裏一亮,見到了黑子,就等於知道了陳希榮的下落,他見黑子濕漉漉的身子遍體磷傷,心裏暗暗發緊,這絕對不是好兆頭。
朱彥夫讓小狗子跟著黑子去尋找陳希榮,可黑子隻是死死咬著朱彥夫的褲腿,根本就不買小狗子的帳。沒辦法,小狗子隻好背著朱彥夫,黑子這才很不放心地在前麵引路。
幾十人跟著黑子走向了山坡,就在黑子與黑蛇搏鬥的地方,人們發現了地上被黑子咬成幾段的蛇身,除此之外,連陳希榮的影子也沒見著。
黑子傻眼了,望著跟隨自己的人類,向天嗚嗚的哀咽。有人看到黑子的肚皮餓陷得隻露出脊背,便掏出身上的食物喂黑子,黑子看也不看,用鼻子嗅著地麵慢慢地向一條山溝走去。黑子搖晃著身子在前麵探路,它又累又餓,幾次癱軟到地上,但它沒有倒下,隻是微閉一小會眼睛,又艱難地爬起來,繼續嗅著地麵,搖搖晃晃地往前尋找。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再打擾黑子的判斷,人們被黑子的頑強毅力感染了,心情有說不出的沉重。
就在天邊最後的一抹霞光即將散盡時,人們跟著黑子終於看見了陳希榮。陳希榮披頭散發地坐在小山溝的一塊石頭上,兩眼癡呆地看著天空,她好象忘記了世界的存在,對一步步走來的隊伍沒有任何反應。
“陳希榮——”朱彥夫從小狗子背上溜下來,一下撲到石頭上,把陳希榮攬在了懷裏,他的心象刀攪一般難受,“你這是怎麼啦?你說話呀,你這是怎麼啦?你可知道,我一直在家裏等著你回去吃野兔肉呢!”
陳希榮陌生地看著朱彥夫,突然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她終於恢複了記憶。
黑子躺在距石頭不到一米的地方,兩隻爪子直直地伸向主人,黑子死了,黑子累死了!
張家泉大隊的名氣越來越大,縣委對張家泉的驚人業績給予了充分肯定,為了推動全縣的農業經濟發展,縣委決定在全縣召開一次四級幹部大會,要全縣在農業上外學山西省的大寨內學本縣的張家泉,讓朱彥夫把張家泉的創業精神向全縣推廣。
朱彥夫提前四五天就來到了沂源縣城,被安排住在政府招待所裏,準備報告方案。
縣城裏不同於鄉下,既聽不到鳥唱,也吹不到山風,廣播喇叭的刺耳震得頭皮發麻。
書寫文字是朱彥夫最大的難題,他沒有手,隻能把水筆咬在嘴裏,一個字一個字靠擺動腦袋來完成,口水和汗水,順著筆杆兒一滴一滴落到稿紙上。稿紙上便出現了一塊塊水墨畫般的圖案,把寫出的字塗得麵目全非。盡管如此,他也不願意接受縣領導為他安排的代筆,他喜歡獨立思考,身邊有人坐著他不習慣,因此,哪怕一個小時隻能寫二十多個字,他還是堅持自己獨立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