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君曰:“長平之事,秦軍大克,趙軍大破;秦人歡喜,趙人畏懼。秦民之死者厚葬,償者厚養,勞者相饗,飲食餵饋,以靡其財;趙人之死者不得收,傷者不得療,涕泣相哀,戮力同憂,耕田疾作以生其財。今王發軍雖倍其前,臣料趙國守備亦以十倍矣。趙自長平已來,君臣憂懼,早朝晏退,卑辭重幣,四麵出嫁,結親燕、魏,連好齊、楚,積慮並心,備秦為務。其國內實,其交外成。當今之時,趙未可伐也。”
王曰:“寡人既以興師矣。”乃使五校大夫王陵將而伐趙。陵戰失利,亡五校。王欲使武安君,武安君稱疾不行。王乃使應侯往見武安君,責之曰:“楚地方五千裏,持戟百萬。君前率數萬之眾入楚,拔鄢郢,焚其廟,東至境陵,楚人震恐,東徙而不敢西向。韓、魏相率興兵甚眾,君所將之不能半之,而與戰之於伊闕,大破二國之軍,流血漂鹵,斬首二十四萬,韓、魏以故至今稱東藩。此君之功,天下莫不聞。今趙卒之死於長平者已十七八,其國虛弱,是以寡人大發軍,人數倍於趙國之眾,願使君將,必欲滅之矣。君嚐以寡擊眾,取勝如神,況以強擊弱,以眾擊寡乎?”
武安君曰:“是時楚王恃其國大,不恤其政,而群臣相妒以功,諂諛用事,良臣斥疏,百姓心離,城池不修,既無良臣,又無守備。故起所以得引兵深入,多倍城邑,發梁焚舟以專民以,掠於郊野以足軍食。當此之時,秦中士卒以軍中為家,將帥為父母,不約而親,不謀而信,一心同功,死不旋踵。楚人自戰其地。鹹顧其家,各有散心,莫有鬥誌,是以能有功也。伊闕之戰,韓孤顧魏,不欲先用其眾;魏恃韓之銳,欲推以為鋒。二軍爭便之力不同,是臣得設疑兵以待韓陣,專軍並銳,觸魏之不意。魏軍既敗,韓軍自潰,乘勝逐北,以是之故能立功。皆計利形勢,自然之理,何神之有哉!今秦破趙軍於長平,不遂以時乘其振懼而滅之,畏而釋之,使得耕稼以益蓄積,養孤長幼以益其眾,繕治兵甲以益其強,增城浚池以益其固;主折節以下其臣,臣推體以下死士。至於平原君之屬,皆令妻妾補縫於行伍之間。臣人一心,上下同力,猶勾踐困於會稽之時也。以合伐之,趙必固守,挑其軍戰,必不肯出;圍其國都,必不可克;攻其列城,必未可拔;掠其郊野,必無所得。兵出無功,諸侯生心,外救必至。臣見其害,未睹其利。又病,未能行。”
應侯慚而退,以言於王。王曰:“微白起,吾不能滅趙乎?”複益發軍,更使王齕代王陵伐趙。圍邯鄲八、九月,死傷者眾而弗下。趙王出輕銳以寇其後,秦數不利。武安君曰:“不聽臣計,今果何如?”王聞之怒,因見武安君,強起之,曰:“君雖病,強為寡人臥而將之。有功,寡人之願,將加重於君。如君不行,寡人恨君。”武安君頓首曰:“臣知行雖無功,得免於罪。雖不行無罪,不免於誅。然惟願大王覽臣愚計,釋趙養民,以諸侯之變。撫其恐懼,伐其驕慢,誅滅無道,以令諸侯,天下可定,何必以趙為先乎?此所謂為一臣屈而勝天下也。大王若不察臣愚計,必欲快心於趙,以致臣罪,此亦所謂勝一臣而為天下屈者也。夫勝一臣之嚴焉,孰若勝天下之威大耶?臣聞主愛其國,忠臣愛其名。破國不可複完,死卒不可複生。臣寧伏受重誅而死,不忍為辱軍之將。願大王察之。”王不答而去。
劉向書錄
護左都水使者、光祿大夫臣向言:所校中《戰國策》書,中書餘卷,錯亂相糅莒。又有國別者八篇,少不足。臣向因國別者,略以時次之;分別不以序者以相補,除複重,得三十三篇。本字多誤脫為半字,以“趙”為“肖”,以“齊”為“立”,如此字者多。中書本號或曰《國策》,或曰《國事》,或曰《短長》,或曰《事語》,或曰《長書》,或曰《修書》。臣向以為,戰國時遊士輔所用之國,為之策謀,宜為《戰國策》。其事繼《春秋》以後,訖楚、漢之起,二百四十五年間之事,皆定以殺青,書可繕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