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放學後澤元讓小梅把王狗娃叫到校長室,告訴他,說校長要去他家看看。
王狗娃急得直搖頭:“不要去,你們去了,光告狀。我老爸等你們走了,會下死力氣打我的。我不要你們去。”
“別怕,我們決不向你爸告狀的。”澤元說道,輕輕拍拍肩頭,懷著敵意王狗娃把肩頭一甩,不理澤元。
澤元笑了,和藹地說道:“王狗娃,你不領我們去,我會叫別的同學來領我們去的。你爸肯定會讓你挨一頓棒子燉肉的。”
王狗娃畢竟是個孩子,一聽校長這麼說,嚇壞了,低頭說道:“校長,隻要你們不告狀,我就領你們去我家。你要保證喲,千萬莫告狀。”
“我保證,決不告狀。”王狗娃伸出手拉鉤,澤元邊拉鉤邊說道,“拉鉤算數,一百年不變。”
王狗娃哈哈笑開了,領著他們去他家了。
澤元之所以選擇要到王狗娃家中看看有兩個目的:一是澤元看出王狗娃穿得比別的同學破舊,家境肯定不好。王狗娃那天朝女生吐口水,是因為那個女生嫌他衣服破舊,說是從垃圾堆裏撿的,又爛又臭。二是讓小梅到社會底層看看貧苦百姓的生活,多受受教育。
王狗娃家住在馬蹄街一條偏僻的巷子裏。這周圍住的盡是貧苦百姓。王家住在一棟三層木樓的底層,二樓是人家做生意的鋪麵。重慶的樓房都蓋在陡陡斜坡上,底層全在樓斜坡的下口,斜坡上麵是二層,當街鋪麵。所以在斜坡下方看是三層樓房,而斜坡上方當街看,卻是二層。底層實際後半部是在地下,潮濕得四季流水、冬寒夏熱,陰暗發黴。貧苦人家隻能租這種房子住。
一進屋子,澤元夫婦就聞見衝鼻子的潮氣和發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在這間不到三十平方米的房間裏擺了五張床。掛著發黃的蚊帳。床上是打了補丁的薄被,鋪著涼席--現在已經是陰曆冬月了。屋角有一個煤球爐,一堆煤球和木柴,旁邊案桌是木條釘成的,上麵有鍋碗瓢盆。
王狗娃請澤元夫婦站著稍等一下,他去街拐角叫回來父親。
王狗娃的父親一聽說校長和先生來了,趕緊疾步趕回來,一進門就說:“校長、先生,是不是狗娃子在學校惹下啥子禍事啦。告訴我,我狠狠教訓他一頓。”
“王師傅,王師傅,你放心,王狗娃很乖,沒有惹禍。我和太太是順路來看看。”澤元忙寬慰道:“王師傅在哪裏發財?”
“哎呀,校長,我叫啥子師傅喲,不過是個出蠻力的老粗,在碼頭扛麻包的。”王師傅說道。
“王師母呢?王狗娃還有兄弟姐妹?”
“娃兒媽在街拐角口擺了個紙煙攤攤,賣幾個小錢糊口。狗娃是麼兒(方言:最小的兒子),上麵有兩個姐姐,在工廠做工。不怕校長和先生笑話,我家是窮,隻能供麼兒讀書,識得字,好做點兒事。”王師傅是膀大腰粗,魁梧雄壯。
“王師傅一個月在碼頭上能掙多少錢?”澤元小心地問道。
“唉,我們這些下蠻力,能掙幾個錢。碼頭上分漲水季和枯水季,半年忙半年閑。忙時一個月掙得到十塊、八塊大洋,閑時隻有三塊、四塊,其餘的錢全叫工頭給抽份子錢抽走了。”
王師傅心直口快,有啥說啥。他覺得這倆位雖然是校長和先生,穿衣打扮,都是有錢人,可他們說話卻和藹可親,沒有半點架子,所以願意講實話,“校長、先生,你們不要笑話,我們家很窮,娃娃媽擺一個月煙攤,隻能賺兩、三塊。兩個女兒在廠裏做工,隻夠她們吃穿用,每個月也剩不多,三、五塊吧。”
“王師傅,你曉得學校的學費很貴的。那你為啥子要供王狗娃上學讀書呢?”澤元問道,這話是說給小梅聽的,“每年二十塊的學費,是你們兩個月的生活費呀。”
“誰說不是呢。”王師傅極有感觸,歎了一口氣,大聲講道,“校長,先生,你們不曉得。我家在山裏種地,十六歲那年,父母死了,我隻好到碼頭上幹苦力,明明和工頭寫了契(方言,寫契即訂合同),每月工錢三千文。到了月底,工頭變了卦,說每月一千文,拿出契說上麵寫的是一千文,不是三千文。我認不到字,隻能吃了個啞巴虧。所以我發誓就是勒緊褲腰帶不吃不喝,也要把麼兒供個中學畢業。將來認字知書,不受人欺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