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難,別了故都歸故鄉。
王斌捧著委任狀,馬越沒有接,他隻是看著小皇帝清澈的雙眼。
這是自己的弟子,這是先帝的骨血。
小皇帝堪堪九歲,這本是個幼稚天真的年紀。登基之日陛下甚至拿著傳國玉璽在背後藏著皇兄送的草螞蚱。登基半年,小皇帝並未親自發出一道政令,曾幾何時,馬越也曾寄望親眼看到自己教授的小劉協成長為一代明君,一道道政令自他之口說出,教天下平定,令黎民安居。
今天他見到了,小皇帝發出第一道自己下的詔令……是袒護著自己離開。
“馬卿,你怎麼哭了?”小皇帝踮起腳仍舊夠不到躬身下拜將軍的眼睛,他隻能無能為力地看著自己的老師眼睛流出液體在滿麵鮮血中衝出一條白痕,混著血液滴在地上。
馬越閉起眼睛,他笑著,將委任詔書緊緊攥住塞入懷中,轉過身眼睛猛地對上董重,眼神中似乎藏著凶蠻猛獸,嚇得董重直後退兩步才反應過來穩住身子,指著馬越問道:“馬君皓你要做什麼!”
哪知道馬越隻是瞪了一眼,接著對太皇董太後躬身拜倒,道:“太皇太後,您要保重身體,臣這便走了。”
董太後輕輕頷首,沒說什麼。
這一場洛陽城外的兵亂誰都清楚是怎麼回事,但他們都默契地沒有提出來,隻是看著馬越再度對小皇帝躬身一揖,轉身離去。
這一次,再沒有士卒膽敢阻攔他。
“姑,太後啊,您可不能放虎歸山,若今日走了他後患無窮啊!”看著馬越離去的背影,董重急忙跟在太皇太後身後,他太清楚馬越這次是恨上自己了,如果一怒之下回涼州造反,大軍一到自己肯定是活不成,急忙說道:“涼州那地方,最多的可就是不怕死的兵卒!”
董太後沒有理他,隻是揚了揚手,宮中冗從便高亢地唱道:“起駕!”
回到宮中,董太後便找來皇帝身邊的黃門侍郎,下詔書一份,免去條侯董重驃騎將軍之職。
董重接到詔書時,兩股戰戰呆坐在府邸門口,當日他請求麵見董太後,董太後隻讓人傳了兩句不相幹的話,董重就全都明白了。
太後說,皇帝總會長大,董氏就剩他一個男丁了。
其實董太後,比誰都清楚宮裏的這些事情。
……
一條小路彎彎曲曲細又長,這個年月普通人家想活下來可不容易,天災人禍從來未曾間斷過,最近幾年先是地震,隨後蝗災席卷而來,而後又是三年大旱,田地裏長不出東西不說,各地招兵買馬,混戰不休。
董卓對馬越說,這是天下大亂的前兆,正是吾輩男兒拔劍稱雄之時,昔年高祖斬白蛇起兵也是一個道理。
關羽聽到這話就眯起了眼睛,董卓這話裏滿是叛逆的味道,他不愛聽啊。心頭不禁對董卓有些看低,正經的前將軍,吃朝廷俸祿的大將,不懂忠義孝悌就算了,一心想著亂世稱雄算什麼玩意兒?
一夥弟兄在洛陽搏了大富貴,各個都是將軍校尉之身,這一次算是栽了大跟頭馬蹄撩撅子,都跟白身差不多了,偏偏關二心頭還隱隱有著幾分期盼,不用整天提心吊膽,回了涼州……就是回家了。
他可跟別人不同,他有妻室有兒子,跟著馬越一走就是五年從來未得安穩,一晃小平兒都有十歲了,到了該讀書的年紀,關羽打定主意這次回涼就不出門了,好好在家教教兒子讀書識字弓刀槍馬。開始是不成氣候妻兒接到洛陽也享不到福氣,後來成了氣候,卻又終日刀光劍影,教人不敢接了。顛沛流離了十餘年的關西漢子頭次覺得涼州是個好地方,盡管那隻是半個故鄉。
董老二肥胖的身子在馬背上搖來晃去,口中哼著西北狼羌豪邁的調子,就著腳下綠草遠處青山,伴兵戈馬蹄行軍之聲倒有上幾分應景。不過馬三郎對這話嗤之以鼻,指著董卓笑道:“我說兄長,這您可就弄錯了,高祖起兵是誅暴秦,為蒼生立命,您這草莽稱雄算怎麼回事兒,以後是要被後人戳著脊梁骨兒罵的,可是使不得。”
“三郎莫非真當陛下封你涼州牧了?你可別忘了,家裏正打仗呢!”董卓晃著唱出兩句詞兒,這才帶著點兒小狡黠奚落道:“你這州牧,現在也就能管你哥手底下那點兒地,蓋元固都死了,現在韓文約才是涼州王,咱這州牧啊,啥都不算!”
馬越也笑了,董卓說的是實情,涼州局勢不好,眼下秋黃馬瘦,韓遂息了兵戈,但打下的地是不會吐出來的,這次韓遂趁著中原混亂在涼州打了一場翻身仗,一舉攻破漢陽郡的守備,直據平襄縣,地盤獲得了極大的擴充。金城、武威、張掖再加上半個漢陽,一下子奪取了半個涼州。而武都以西的酒泉、敦煌則因為有大漠阻隔,誰的手都伸不到哪裏,屬於太守自治。隴西、武都二郡則是枹罕人宋氏兄弟的地盤,趁著這次韓遂起兵,徒占兩郡之地便起兵響應韓遂,宋建更是字號什麼河首平漢王,聲勢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