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兒,鶯兒,我的鶯兒。
原諒我在最後,沒能做一個英雄。
這個時代真的存在英雄嗎?或許存在過,或許馬越曾真正見到過那些英雄,或許馬越自己在某個時間段他也真的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自他隨郡中三十惡少年隻身闖北疆時。
當他身後背負著北地百姓的身家性命,傳令部下在蕭關燃起熊熊烈火,隻身一人為楊阿若扛起那扇千斤懸門時。
當大漢長水營的大纛在身後迎風飄揚,鋤奸討賊興複漢室時。
甚至當他為妻複仇,為了效忠的皇帝奮戰,為了先帝的遺詔陰殺大將軍何進虎踞皇宮時。
無論他身後追隨的人是三個還是三十個,甚至三百三千三萬個,那時候他都是個英雄,他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
但當他華蓋滿天下,將曹操逼至洛陽近畿,當他不再站在戰陣最前方,盡管大纛仍舊在他身後兜起獵獵風聲。
他隻是個挑戰最高皇權的野心家罷了。
做朋友,卻要揮劍指向知己的方向。
做老師,卻要率軍攻占弟子的城池。
他的生活就像經過了分水嶺,當楊阿若在洛陽端著華貴的酒壺向他祝酒,笑著說三郎,你,我,我們是人上人了。
一切從前屬於他的快樂,在那是戛然而止,他的身邊沒有故友隻有下屬,他親信的關雲長被派遣到數千裏之外做了幽冀大都督,最早追隨他的至交好友馬玩腰懸二十七國將印,在西域妻妾成群。
或許他與馬玩的關係最好,或許馬玩是泱泱大涼中唯一一個不夠尊敬他這個涼王的將軍,所以他們的關係最親近,隻有麵對馬玩的時候他還覺得自己是個人。
而並非放在王座上的一塊印璽。
一塊印璽,怎麼會是個英雄呢?
潼關已破,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留給曹操的時間也不多了。
馬越遣使飛馬奔入洛陽城下的曹操大營,整座曹營風聲鶴唳,看著那梳著羌辮的涼州武士趾高氣昂地走入大帳,洛陽人隻能心中感慨世風日下。
什麼時候低劣的羌人走入我漢家大營也能如此驕傲?什麼時候武士也能派來做使臣?
可羌人武士應該驕傲嗎?
他當然應該驕傲,尊敬的涼王殿下在這個節骨眼上摘選自己作為信使進去曹營,即使他沒有查看信件的權力,可他在快馬奔馳過兩軍大營相距的十五裏路程中早已想好了勸降的說辭。
媽的,在這種時候,老子當然是來下戰書的!
“我大涼軍旗蔽日,帶甲百萬,爾等何不早降?”涼州武士的鎧甲明亮,入帳張口便驚的曹操兩旁持刀侍立的將軍拔刀而出,許褚眯起眼睛,長刀抽出一半跨出一步,奈何卻無法讓背後有百萬涼國將士為之後盾的涼州武士感到絲毫畏懼,接著說道:“待到開戰,雞犬不留!”
說罷,涼州武士還挑釁地看著許褚,這個男人真是健壯,身上精工甲胄想必是專門打造的,製式鎧甲可塞不進去這種三人合抱的腰身,涼州武士笑道:“閣下盡可將某斬殺於此,涼王殿下自會為某複仇,為涼王親征祭旗為某的無上榮耀,動手吧!”
許褚咬著牙,回首看了曹操一眼,卻見曹丞相捧著那一卷羊皮出神,根本沒關注營中劍拔弩張的景象,半晌才對涼州武士擺手說道:“閣下請回吧,告訴涼王,曹某人在七裏外等他。”
營中將官紛紛側目,曹操搖了搖頭,突然像是疲憊至極一般將羊皮卷緩緩地疊整齊了置於幾案,跪坐而下,對侍從小聲說道:“備馬。”
羊皮卷上用曹孟德熟悉無比的八分筆法寫著幾個大字,卻帶給曹操穿越時空的感受。
“孟德兄長,欠在下半部兵書,記否?”
曹操當然記得,那是他第二次被罷黜,中平三年,皇帝召他為議郎,路過洛陽梁府躲避冰雹,曾贈與馬越半部《孟德新書》,不願於日漸腐朽的朝廷共事,隨後隱居潛心鑽研兵書,並與馬越約定,當他有足夠的戰陣經驗之後,會將後半部《孟德新書》送給他。
可惜,後來書寫好了,但他們卻再沒用對話的機會。
此時此刻,馬越傳信而來,令曹操莞爾,也令他欣喜……心中五味陳雜,難以言表。
“丞相,馬賊詭計多端,許某護著你去!”
曹操楞了一下,馬越相邀,他需要帶護衛嗎?
他的心裏沒底。
因為他不知道對他做出邀請的,是初入洛陽時跟在他屁股後麵終日孟德兄長喊來喊去的小蠻子,還是如今華蓋滿天下東征西討的涼王殿下。
最終曹操點了點頭,但他沒用屬於丞相的儀仗,僅僅帶著許褚與兩名護衛,一架駟馬高車便直奔七裏而去。
兩軍相距十五裏,七裏這個位置,剛剛好是正中間,兩邊兵馬都能遠遠地看見他們模糊的輪廓,出什麼大事誰都能看清,但也沒人能聽到他們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