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1 / 3)

福建參政宋彰,交址人,與中官多親。舊侵漁得銀以萬計,饋送王振,遂升左布政。抵任,計營所費,驗戶斂之。貧不堪者,甚為所逼。於是,鄧茂七聚眾為盜,因勢而起,遂不可遏。不兩月間,天下震動,聞風而作,若火燎原,不可撲滅,人心易搖如此!

自振專擅,上幹天象,災異疊見。振略不警畏,凶狠愈甚,且諱言災異。初浙江紹興,山移於平田,民告於官,不敢聞。又地動,白毛遍生,奏之,如常。又陝西二處山崩,壓沒人家數十戶,一處山移有聲,叫三日,移數裏,不敢詳奏。又黃河改往東流於海,淹沒人家千餘戶。又振宅新起於內府乾方,未逾時,一火而盡。又南京殿宇,一火而盡,是夜大雨,明日殿基上生荊棘二尺高。始下詔赦。盜不可遏,蝗不可滅,天意不可回矣。胡寇乘機大舉犯邊,聲息甚急,日報數十次已已。秋七月,振不與大臣議,挾天子率師親征。明日朝罷,使上宣諭出師。又明日即行。大臣倉卒不及言,各退以待。予與驗封郎中趙敏,謂虜勢猖獗,駕不可出,白於塚宰,乃約大臣上章留之,不從。明日,駕出,總兵官以下亦弗預知,軍士俱無備,文武大臣皆匆匆失措而隨之,天時、人事極不順。至龍虎台紮營,方一鼓即虛驚,眾以為不祥。明日過居庸關,又明日過懷來,又二日至宣府,連日非風則雨,人情洶洶,聲息愈急,隨駕文臣連上章留之,振益怒,俱令略陣。明日當過雞鳴山,眾皆危懼,無不歎息、怨恨者。予不勝其怒,與三五禦史約,謂今天子蒙塵,六軍衰氣,無不切齒於振,若用一武士之力,捽而碎其首於駕前,數其奸權誤國之罪,即遣將領兵詣大同,而駕可回也。欲謀於英國公,不得間。竟行,人人自危。

未十日,兵士已乏糧矣。方秋,禾稼遍野,所過一空。將至大同,僵屍滿路,寇亦開避,待我深入。至大同,又欲北行,因鎮大同中官郭敬,密言其勢決不可行,振始有回意。明日,班師,大風。至晚,雷雨,滿營人畜驚懼益甚。又連日雷雨,滿營過宣府,寇追至。明日於土木駐營,宣府報至,遣成國公率五萬兵迎之,勇而無謀,冒入鷂兒嶺,胡寇於山兩翼邀阻夾攻,殺之殆盡,遂乘勝至土木。明日巳時合圍,大營不敢行。八月十五日也,將午,人馬已二日不飲水,渴極掘井,至二丈深,無泉。寇見不行,退圍。速傳令抬營,南行就水。行未三四裏,寇複圍,四麵擊之,竟無一人與鬥,俱解甲去衣以待死,或奔。營中積疊如山,幸而胡人貪得利,不專於殺,二十餘萬人中,傷居半,死者三之一,騾馬亦二十餘萬,衣甲、兵器盡為胡人所得,滿載而還。自古胡人得中國之利,未有盛於此舉者,胡人亦自謂出於望外。況乘輿為其所獲,豈偶然哉!

英國公為文廟功臣,平交址回,進爵為公,位群臣上。宣廟時,漢府密遣人與謀,公即縛其人,白於宣廟,得此早覺,而易於撲滅。宣廟以此愈重之。洎顧佐拜都禦史,謂宜保全功臣,去輔兵權,而寵賚無虛日。正統時,亦不衰。安享福祿、榮名二十餘年,天下倚以為重,四夷莫不知名,自餘勳戚、文武貴臣,莫敢與並而抗禮者。洎振專權,視勳戚、大臣如屬吏,獨加禮於輔,而不敢慢,仍戒子侄致敬於輔之昆弟。輔既衰老,亦屈節於振以避禍,竟沒於土木之難,以衣衾葬焉。輔為人寡言笑,膂力過人,重章縫之士,為本朝武臣之冠。

正統十四年春,北虜遣使二千餘人進馬,報作三千人,權臣怒其詐,減去馬價,虜使回報,遂失和好。秋七月,虜將也先等大舉入寇,其鋒不可犯,大同失利,邊將有棄城走者。權臣挾天子親出師,百官上章懇留,不從,迫促而行。至大同,見虜勢猖獗,始懼,旋師。至土木,會兵將無鬥誌,人馬饑困,虜眾來襲,前鋒莫當,追而圍之,我師大潰,遂獲乘輿,羈於虜庭。八月十五日也。天下聞之,驚懼不寧,賴今上皇帝以大弟即位,尊兄為太上皇,人心始安。然上皇在虜,音問不通者,一載餘矣。有自虜營脫回者,方知無恙。虜亦遣使來通,但譎詐不可信,未可以使往報。左都禦史楊善,慨然欲往。上從之。人皆危懼,善曰:“上皇在虜庭,食君之祿者於心安乎?此為臣者效命之秋也。”遂行。至其境,虜將也先,密遣一人黠慧者田氏來迎,且探其意。相見雲:“我亦中國人,被虜於此。”因問向日土木之圍,南朝兵何故脫衣甲而走,答曰:“太平日久,將卒相安。

況此行隻是扈從隨駕,初五號令對敵,因四方無虞,隻營修寺宇而已,何曾操習!被爾虜兵陡然衝突,如何不走。雖然,汝虜幸而得勝,未見為福。今皇帝即位,聰明英武,納諫如流。有人獻策雲,虜人敢入中國者,隻憑好馬,扒山過嶺,越關而來。若令一帶守邊者,俱做鐵頂橛子,上留一空,安尖頭錐子,但係人馬過的山嶺,遍下錐橛,來者無不中傷,即從其計。又一人獻策雲,如今大銅銃止用一個石炮,所以打的人少,若裝雞子大石頭一鬥打去,迸開數丈闊,著人馬即死,打中最多,也從其計。又一人獻策雲,廣西、四川等處射虎的弩弓,毒藥最快,若箭頭上擦此毒藥,一著皮肉,人馬即死。今從其計,已取的藥來,天下選了三十萬有力能射者演習,曾將有罪的人試驗,箭去著皮就死。又一人獻策雲,如今放火槍者,雖有三、四層,他見放了又裝藥,便放馬來衝躧。

若做大樣兩頭銃,裝鐵彈子數個,擦上毒藥,排於四層後,馬來齊發,俱打穿肚。曾試驗,三百步之外者皆然。獻計者,皆升官加賞。天下有智謀者,聞之莫不皆來。操練的軍馬又精銳,可惜無用了!”虜人曰:“如何無用?”答曰:“若兩家講和了,何用?”虜人聞此言,潛去報知。次日,至營見也先,問曰:“汝是何官?”答曰:“都禦史。”曰:“兩家和好許多年,今番如何拘留我使臣,減了我馬價,與的緞疋一疋剪為兩疋,將我使臣閉在館中,不放出,這等計較關防如何?”答曰:“比先汝父差使臣到我太宗、宣宗皇帝前,進馬不過三十餘人,所討物件十與二三,也無計較,一向和好。汝今差來使臣多至三千餘人,一見皇帝,每人便賞織金衣服一套。雖十數歲孩兒,也一般賞賜殿上筵宴。為何?隻是要官人麵上好看。臨回時,又加賞宴,差人送去。何曾拘留?或是帶來的小廝,到中國為奸為盜,懼怕使臣知道,從小路逃去,或遇虎狼,或投別處,中國留他何用?若減了馬價一節,亦有緣故。先次官人寄書一封,著使臣王喜送與中國某人,會喜不在,誤著吳良收了,進與朝廷。後某人怕朝廷疑怪,乃結權臣因說曰,這番進馬,不係正經頭目,如何一般賞他?以此減了馬價、緞疋。及某人送使臣去,反說是吳良詭計減了,意欲官人殺害吳良,不想果中其計。”也先曰“者”。胡語雲“者”,然辭也。又說買鍋一節。此鐵鍋出在廣東,到京師萬餘裏,一鍋賣絹二疋,使臣去買,止與一疋,以此爭鬧。賣鍋者閉門不賣。皇帝如何得知?譬如南朝人問使臣買馬,價少便不肯賣,豈是官人分付他來。也先笑曰:“者。”又說剪開緞疋,是回回人所為,他將一疋剪做兩疋,送與官人充做裸程,若不信,去搜他行李,好的都在。也先曰:“者!者!都禦史說的皆實。如今事已往,都是小人說壞。”因見說的意思和了,又曰:“官人為北方大將帥,掌領軍馬,卻聽小人言語,忘了大明皇帝厚恩,便來殺擄人民。上天好生,官人好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