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孟琬雲閨房內忽然亮起一盞昏暗的油燈來。
掌燈的,正是今夜伺候的丫頭玉蕊。玉蕊是北平孟家的家生丫頭,自打當年孟昭荷帶著小女兒從上海回到北平後,便由著孟老太君親自指給了小小姐。玉蕊年歲不大,所幸是個沉穩的,這也就是孟琬雲這些年換了那麼些個近身伺候的丫頭子,都沒將她攆出去的原因。
似是習慣了自家小小姐會在鬼月夜半時分一人獨行般,玉蕊動作輕巧利落的自雕著海棠花的梨花木衣櫃中捧出一件黛青色的連兜帽鬥篷來。那鬥篷是最尋常的杭府綢緞子織的,不過以銀線絞了圈兒邊兒,以及那銀線是拿純度極高的銀子融了水撚的罷了!
“小姐今夜掌燈否?”玉蕊將鬥篷輕輕披在她家小姐身上,低眉替她係好。“不必,等下你回屋睡去罷!”孟琬雲推門出去,緩聲道:“不必送了。”“是!”玉蕊轉身回屋滅掉那盞不怎亮的油燈,輕輕合上房門,腳步輕而急促的走回廊後自個兒的屋子去了。
因著玉蕊跟的時間最長,又是家生丫頭,知根知底的。孟琬雲性子雖冷清,卻也是個從來不苛待底下人的主子。倒是給她分了個獨立的房間,雖小,但布置上卻也蠻雅清的。
臨近鬼月,每到黃昏,日頭都不曾落下去,街上的商戶便開始關門謝客。等日頭落下去了,街上除去那三倆結伴的更夫,便也隻有蹲在角落裏頭燒紙的新喪人家了。
鬼月時節、夜半時分,一個身量纖纖的女子獨自行腳,怪異的是連盞燈都不提。原本打算上前搭訕的年輕更夫被同伴拉住,險些連同那張憨實的臉一並給糊牆上了。
孟琬雲不緊不慢的往前走著,足下做工精細的繡花鞋底兒摩擦地麵發出微弱的聲響,但在如此寂靜的深夜顯得分外可怖。她甚至能清晰的聽見,那年老的更夫壓低了聲音、語重心長的叮囑【鬼月時分孤身一人在夜半行走的,那是打無間地獄出來的惡鬼!看一眼魂魄都要給吃掉的!】
“多年未見,七爺品味一如既往的獨特啊!”孟琬雲抬手摘下罩在頭頂的兜帽,麵無表情的看向郊外墳頭上翹著二郎腿的白衣男子。“這魂兒勾多了,對墳頭也就自然而然的情有獨鍾了。”白衣男子笑著從墳頭上一躍而下,兩三步走到她跟前拱手道:“謝某素來自在慣了,還望青燈大人莫要與在下一般見識。”
白衣男子素白的麵容上嵌著一雙星子般的鳳眼,此刻鳳眼半寐,瞬間煙波橫生。如果,忽略掉他手中轉得飛起的哭喪棒以及腦門上頂著的慘白高帽的話,這將會是一副叫世間女子恨不得溺斃其中的美妙畫卷。
“下次再見,希望七爺能把你那帽子換了。”孟琬雲對此並無其他表示,她著實想不出來,一隻吊死鬼翻著白眼能有多魅惑?白衣男子撇撇嘴,隨即換上誠意滿滿的笑意:“一別數年,青燈大人在人間混得風生水起嘛!”“連氏女的簪子是對大笄吧?”孟琬雲雙手環胸,斜斜倚在一旁的槐樹下:“那味道可不怎的好。”
“此事還請大人莫要插手。”白衣男子正色道:“倘若大人猜出來了,好好看戲也是不錯的。”“還用猜?”孟琬雲嘴角抽搐,半晌後緩聲道:“公子將閭因毆打公職人員尚在服刑,三百年內不得擅出酆都鬼蜮。公子扶蘇又是東方鬼帝神荼大人座下文官,神荼大人是個甩手掌櫃,扶蘇平日裏忙得跟條狗似得,請個假連假條都燒了不知幾萬萬回了。隻能是那位無所事事的秦二世陛下,公子胡亥了。”
“果然瞞不過青燈大人。”白衣男子點頭,想必他也是知曉,將那位肆意妄為的二世陛下送上來,是件多麼勞心費力又不討好的事情了。
“連秀清與公子亥有關聯,那為何另一個也要攝魂?”孟琬雲皺眉,她很不滿意對方這種先斬後奏的惡劣態度。“連氏女雙生同魄,胡亥那小子說,還尚且分不清楚哪個才是胡姬。”白衣男子兩手一攤,頗為無奈的道:“那是胡姬欠他兒子的,大人就莫要管了!”“嵇康大人的意思?”孟琬雲的語氣不像是詢問,而是斬釘截鐵的否定。
白衣男子,也就是白無常謝必安此刻非常的頭疼。天曉得他有多不希望碰上眼前這位大人!這位大人是上了酆都鬼蜮名人榜的,出了名的難打交道。
“那你可得把那位小公子看緊實了,倘若鬧出了人命···”孟琬雲戴上兜帽,轉身離去。
話,並未說完。但聰慧如同謝必安,早已明了。推了推腦門兒上那頂【你也來了】的高帽,白無常甩著他的哭喪棒哼著小曲兒離開了荒墳。
------題外話------
本文中的五方鬼帝隻各取一人,即東方鬼帝神荼、南方鬼帝杜子仁、西方鬼帝趙文和、北方鬼帝張衡與中央鬼帝嵇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