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
韓長策忍無可忍,憤然起身,大踏步向徐佑走來。空曠的宮殿裏隻能聽到咚咚咚的腳步聲,每一下都似乎從心底深處炸響,讓人不寒而栗。
徐佑根本不睬他,仍舊維持著跪伏的姿勢,一字字道:“萬乞天師恩準!”
“林通,你不要得寸進尺!韓元忠有何過錯,你就要取他的人頭?”
韓長策揪住徐佑的法服衣襟,將他從地上拖拽起來,硬生生的舉到了半空。徐佑一邊奮力掙紮,一邊悄然瞄了瞄孫冠,隻見他饒有興致的看著眼前這幕,既沒有出聲阻止,也沒有絲毫不悅,仿佛遊離在這世間之外,一切貪嗔癡怨都動不了他的道心。
察其言,觀其行,隻看韓長策的舉動,要麼他受寵太深,可以恣意妄為,不受約束;要麼天師宮內像這樣的座前爭執不是一次兩次,孫冠包容大度,大家都習以為常!
“夠了!”坐在最前的一人緩緩起身,轉過來斥道:“韓師弟,你身為大祭酒,可還顧得些顏麵?林祭酒初來,若是韓元忠不欺辱他,怎敢冒著得罪你的風險乞求天師做主?是非曲直,自有公斷,你還不撒手?”
這人三十多歲,目若晨星,斜眉入鬢,如刀刻的輪廓透著堅毅和威儀,身子修長如竹,卻挺拔似鬆,給人的感覺隻有氣宇軒昂四字!
韓長策手一緊,神色略顯猶豫,數息之後,乖乖的放下了徐佑,衝著那人滿懷冤屈的解釋道:“範師兄,林通狂妄之極,開口就要一個靈官的人頭,我隻想問問他:憑什麼?”
徐佑認認真真的整理好法服,眼眶泛紅,泫然欲泣,道:“憑那韓元忠先阻我登山,後辱我父母。阻我登山,是忤逆天師,不尊法諭,我無權責問,但辱我父母……範大祭酒,韓大祭酒,我雙親慘死在白賊之亂中,大水埋身,死無定所。為人子,止於孝,可我欲盡孝而親不在,此心之悲,天地可鑒!”
他俯首於地,雙手捶胸,痛哭長歌,道:“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複我,出入腹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南山烈烈,飄風發發。民莫不穀,我獨何害?南山律律,飄風弗弗。民莫不榖,我獨不卒!”
姚際恒曾在《詩經通論》裏說:“勾人眼淚全在此無數‘我’字。”作為悼亡詩裏最具有感染力的一首,《詩經?蓼莪》將子欲養而親不在的悲痛欲絕寫到了極致,堪稱聲聲血,字字淚,結合徐佑服藥後很是滄桑嘶啞的嗓音,更是讓人忍不住感同身受,悲從中來。
歌聲漸消,大殿內已有半數站在了徐佑這邊,殺人不過頭點地,可辱人父母,還是慘死兵災的亡魂,顯得既下作又可恥。
徐佑猛然抬頭,目呲欲裂,眼光裏說不盡的恨意,狠狠道:“慢人親者,亦不敬其親。像韓元忠這樣不孝之禽獸,哪裏會有對天師、對道門的忠心?今日殺之,既為雪恨,也為永除後患!”
“韓元忠隻是酒醉妄言,絕無……”
韓長策還欲爭辯,範長衣瞪了他一眼,望向殿門口的西北方,道:“班雨星,林祭酒所言,可是實情!”
班雨星應聲出列,他心裏惶恐之極,可又不能說謊,硬著頭皮,道:“是,韓靈官醉酒後出言不遜,曾辱及林祭酒雙親,還出手差點傷了林祭酒……”
範長衣轉身,雙手交疊胸前,道:“天師,現已查明,韓元忠擅自阻攔林通登山在前,後又差點傷及林通,更曾辱罵其過世的雙親,但事因酒醉,並非本意,諒他也絕沒有這樣的大膽。依道戒當奪其靈官神職、鞭打五十、逐出鶴鳴山,責令再從籙生做起,以觀後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