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熹微,這一場忽而而至的大雨,正如它來的那般,忽然就消失了,隻有林中揮之不去的水汽告知別人這兒曾經生過澎湃的大事,別的便隻是沉默,連那樹枝的枝葉,也無風吹起漣漪,一式安靜地呆在微熹的光線下。
忽然間,一隊鐵騎踏草而過,揚起不少的泥水,濺開四野,便似刀片一般,割開了霧氣漿住的空氣,一路登上了那霸刀的百步梯之上,越走得前麵的,走得卻越慢,到了山門之上,為首的人隻得凝足,再也前進不了。
此一場大火,遠看雖然雄偉,也猜到其中的慘況,然來人卻猜之不到,當這慘況帶著味道和顏色生活於眼前的時候,便是怎樣的震動。
走到最先的嶽懷素,無可避免地第一個聞到這裏間味道,首進鼻息的,就是煙熏臘肉的一股焦香,外還帶一些濕氣騰出的騷味,便似動物在此間便溺了千年一般,再侵入人肺腑的濃烈氣息,就是木頭和牆壁燒起的煙灰氣,此等混雜的味道,該是這人對此等慘況最深刻,最難以忘懷的記憶。
接著,他的眼睛裏便闖入了和這味道十分相配的情景,那廣闊的一個山頭,隻能看見一堆黑色的殘破,哪兒有空地,哪兒就有燒焦的木梁,不少黑木還被雨打濕了,冒出煙氣來。而那曾經輝煌的山門,現在隻剩下孤零零的一個門洞,也是整個山莊唯一還露出本來顏色的建築。
嶽懷素乃騎著馬,小心跨過門檻,就看見幾隻野狗在撕搶一具沒燒完的屍首,而極目遠去,這山門後一段曬場所在,幾乎都是成禾堆狀的屍首。
他看見此情景,知道策馬進內,必然要踏上那些人的屍首,為了尊重那些死去的人,他便下馬來,用雙腳小心地走進去。
其人身後的嶽懷墨和奕雪山莊弟子們也仿著他下了馬,五六個精英的弟子跟著進去,兩三個料理馬匹,這行活人,也算是浩蕩了,怎也不知道腳步間驚動了多少亡魂。
而這曬場便沒多少建築,火燒完了外間的圍房,中間有些屍首還是濕的,澄黃的屍油自當中間隙和著血浮在積水麵上,飄著些油花有點兒已經結成了黃色的蠟點。
當其人的腳步一踏上去,便覺得粘膩莫名,似要黏住其人的腳踝,不讓生人進去這現世的阿鼻地獄。嶽懷素幾乎要生出那錯覺來,便覺得這霸刀上的死靈,乃紛紛生出手腕來抓撓自己的腳腕,世事之間,盡是如此,為人處事不多想的人,便是大膽懷勇之士。而那些生出了玲瓏心思的,少有不怕死的。
這嶽懷素也是尋常人一個,自生了玲瓏心思,便少生了勇氣之膽,可那嶽懷墨便不同,總是擔當頭炮,一個勇者貼於額上便衝在前頭,如今其人也是如此,看見自家哥哥手腳凝滯,便噴出一口嘲諷之氣:“哥哥,這都是死人,有何可怕。你還怕他們都詐屍了不成?”
“死人便不可怕,我怕的是有人在死人堆了裝死。”嶽懷素瞪視弟弟一眼,弟弟這般忽而出聲,真就嚇了他一跳。
“這兒都燒成這樣了,還有個活人麼?”嶽懷墨自是斜睨自家哥哥一眼。“再說,誰人敢偷襲咱們奕雪山莊的人。”
嶽懷素聽見弟弟的一句自負,也沒有再明說些什麼,隻暗道了一句微嗡:“你便不知道這江湖的水深,就算是親爹也可能出賣親兒,還是萬事小心為好……”
這做哥哥的說這話好比蚊蠅言語,做弟弟的聽不見,沒有回嘴。即便算其人聽見了,到底也聽不進去,再來回嘴,也是費刹兩人得功夫罷了,誰叫那就是嶽懷墨呢?
嶽懷素看見弟弟那般魯莽的模樣,便搖搖頭,無奈低頭自嘲笑笑,再抬頭看去,隻見那人一直往前行著,腳步無慮,走得極快,不消一會就離了自己一尺有多。
嶽懷素念著自己身後乃援護的奕雪山莊弟子,可嶽懷墨身前身後便無他人,其人心中擔憂,也隻得抿嘴勉強跟上,這一行人腳步加快,很快就越過曬場,去到前廳所在。
這前廳之前的光景,嶽懷素和嶽懷墨是記得的,特別是那嶽懷素,猶記堂前燈結彩,回首已是百年身。此一下燒火後的頹唐,真教其人生出彷如隔世的感悟。
看那一段段的杉木樑,都燒成了碳樣的顏色,這木材含水多,卻也燒得如斯幹淨,便可見昨晚的禍事便不小。到了此處,其人方可見泥牆上不少自內往外噴出的頹垣,這境況,隻得是火藥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