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故人夜約(上)(1 / 2)

陋巷的深夜遠比白天熱鬧,白天裏瞎了眼的跛了腳的駝了背的斷了胳膊的此刻十有八九都長得齊全健康,甚至帶著連健康人都不曾有的旺盛精力。酒肆裏劃著拳侃著山的,賭坊裏搖著骰盅瞪著眼的,還有妓院裏摟著姑娘分著贓的,當然也有巷子拐角裏不可告人的交易。幽幽暗暗的燭光與跳動不止的火把光裏,震天動地的狂歡,遠甚集市。

要到陋巷裏找個熟悉的麵孔,最好是晚上。

酒館裏瘋野的西域歌舞未停,沉醉的老板就被驚得沒了醉意。一身貴氣的楚濤輕輕晃動著折起的馬鞭立在他跟前。“喲!貴客!”殷勤的笑頓時浮上臉,畢竟平日見鴿子遠遠多過見本人。

“打聽些事……”

“您說那白衣凶手吧?真沒消息。弟兄們都留意著呢。這漫天飛的人還從沒見過,都想開開眼界。”

“殺人時一身白衣,平日裏未必。”楚濤笑著搖頭,“幫我找——帶著這種香的人。”一手遞過一段香,手心裏的一錠銀子更快地落在老板掌中。老板眼睛一亮,滿臉的橫肉顫顫地一抖,左手把那段香擱鼻子下嗅了嗅,右手掂量著銀子的分量。

“貓兒可有來過?”

老板氣道:“這隻貓,比耗子還精!欠了我半個月的酒錢,愣是不見人。去賭坊找他,賭客也說多日未曾見他了。改天找出他來,定是要剁了他!”楚濤又從袖底取出些碎銀放在帳台上:“多餘的記在賬上,說不定明日他又要來喝——借個燭火。”

老板千恩萬謝的聲音裏,他拽上尚還聞蹭著酒香的謝君和,往暗處棚屋去。就著微弱的燭光,摸著高高低低的木牆,磕磕絆絆地行在蛛網纏結的黑暗中。穿過不知多少破板壁、斷窗欞、剩了一半的木架子,腳下時不時吱吱嘎嘎有老鼠啃齧的聲音,甚至大膽到往人的腳邊一溜煙而過,跳在高高的木架子上,一個回眸,燭火的映照裏,綠豆一樣的眼睛閃過妖邪的光。

棚屋裏僅有一張矮腳的桌子,一條幾乎散了架的凳子。桌上一把鐵壺,一隻裂了口的破海碗。“茶還熱。”謝君和摸了摸鐵壺。楚濤竟兀自坐下,給自己倒了碗水飲了起來。長坐,蠟燭一寸寸短下去。微閉雙目,指尖一下下敲擊桌麵。

長燭隻剩了一半,他忽睜眼,向梁架上稻草堆積藤蘿縱橫之處一瞥,謝君和已一個飛身掛了上去。什物灰塵落如暴雨。乒乓作響過後,一個賊眉鼠眼的矮個子如同麻袋似的摔落在他腳邊。“大俠饒命”的呼喊裏,謝君和拍了拍滿手的灰,一腳把他踩扁在地上,由他四仰八叉地哼哼:“楚楚楚掌門,貓兒知錯了,知錯了……”

“我以為你認不出我了,”楚濤輕彈身上的灰,淡淡一笑。

“楚掌門貴軀,駕臨陋巷,這這這意想不到啊!”

“少客套。派人找了你幾回,見我的人就躲,為何?”

“實在不安全,出了烽火嶺,老覺得有鬼影盯著我晃,沒聲沒息的,盯得我脊背發涼。我這條小命也就躲藏的本事罷了,像錦衣客短刀客那麼好的身手也遭了災,這可不是鬧著玩呢。”咧嘴露著兩顆大白牙,邀寵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