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 長路迢迢(中)(1 / 2)

同一個月影之下,一輛馬車正星夜兼程地行駛在北岸的官道上。趕車人是趙家親信,車裏,滿身纏著繃帶的謝君和依舊不修邊幅地黑著臉。殘劍在手,半刻也不敢放鬆。肩頭上很是沉重——雪海不知何時竟枕著他的肩膀睡熟了。

這丫頭!謝君和替她攏了攏身上的毯子,輕輕刮了刮她的鼻子。

齊家的威懾力十分可怕。一路不斷遇到追擊,風餐露宿,當然也不敢住客棧,連飯館都不敢貿然而入——齊家耳目眾多,天知道什麼時候會冒出來一兩個危險的人物。

白天的時候,丫頭必然纏著他沒話找話似的聊,要他說以前在北岸遇到的趣事,或者說幾件自家哥哥的糗事。夜晚的時候,仿佛從來不擔心什麼,一閉眼,裹上毯子枕著他的肩就睡了個穩當。絲毫不管馬車的顛簸。

每每夜深人靜,他卻是半點都睡不著:一則車外暗處潛伏的力量未知,不得不防。二則身上各處刀傷撕磨人心,往往疼得半宿半宿地咬牙掙紮。隻要一合眼,放鬆了警惕,周身的痛感就遍襲而過。如同又去刀鋒劍叢裏滾了一圈似的痛著。

疲累,已折磨得他寸步難行。

突然,如同天崩地裂似的,駿馬一聲長嘶,飛揚四蹄,卻終於仆地不起。車夫還沒來得及呼喊,就被一支利箭貫穿了喉嚨。“砰!啪!”車失了控地飛速滾向山坡下,猛地迎麵撞上巨石,翻倒成碎末。急速地顛簸搖撼中,謝君和一把將雪海攬入懷中,隻顧著用身子抵擋一切撞擊,如同守護著珍寶。

“怎麼……君和大哥……”當雪海緩緩醒來,被車身碎裂散架成殘片的樣子驚呆了。

“沒事,走!”謝君和拽起她的胳膊便一竄身閃進了大山深處。與此同時,身後的喊殺聲“嗚嗚”隨著風吹到了耳畔。可雪海分明看見,他左臂上原本素白的繃帶,此刻已是鮮血淋漓。“你的傷!”沒有等到他的任何回應,隻隨著他的拖曳,四處逃竄。

飛步往林中去的時候,身後密密匝匝地呼喊聲立刻逼了過來,從三麵箍住了他們的行跡。急促混亂的喘息,沉重的步點,謝君和與她在山林中舉步維艱。泥濘濕滑的土地把一雙繡花鞋沾染得再也看不出原貌。但是他的手始終不放鬆半刻地扣住她的手腕,他的步子也始終不肯減緩半分。

“君和……大哥……我……”胸膛如同炸開似的疼著,她已跑得眼冒金星。

“在那兒!追!”沈雁飛熟悉的聲音在身後叫囂。謝君和隔著密林,已認出了他手中閃亮的銀葉槍和他瘦長的影子。密林的邊緣,石壁層層疊疊,亂石堆積。謝君和背起雪海,一縱身往樹林盡頭的石牆而去。

然而到了石壁下才發現這根本是條死路。直挺挺的幾人高的石塊立成一線,高聳著,不可逾越。石壁下,森森然的白骨零落地堆積著——無人掩埋的死者就這樣曝屍荒野。幾隻禿鷲在枯枝上頭立著,瞪著凶殘的眼睛,似乎已盼著他的死期。

幸有一亂石堆成的石罅,恰可容人,謝君和一把將雪海推入其間。往裏走,石罅漸成石窟,然而深不過二十步,便突然收窄成指縫大小的一線。“沒路了,君和大哥……”雪海的聲音在黑暗中瑟瑟發抖。

洞窟外一個冷笑聲驟起:“此處名為哭牆……多少冤魂在這兒被處死。謝君和,今日,你算是英雄末路了!”

果真是英雄末路麼……謝君和傲然一笑,將雪海推至一角。殘劍無聲地被抽出劍鞘,明澈的劍刃對著光,正映出沈雁飛修長的影子,飄飛的衣袂與他的銀葉槍。馬靴叩擊地麵的笨重聲響與他自己沉重的心跳走著同樣的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