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石狠狠白他一眼,真想罵過去。豈料這厚臉皮徑自暢飲一口,又眉飛色舞地向程雲鶴遞過去。“喂,總不至於和美酒過不去吧?”
雲鶴苦笑一聲,拋了利斧,將那酒壇子奪了過去,仰天豪飲一氣。酒液順著他多日不修的胡茬淅淅瀝瀝地淌下。烈酒的濃香衝鼻,空氣似乎一點就燃。秦石看呆了。這還是那個為人處事一絲不苟的程雲鶴嗎?
小廝將馬背上剩下的酒壇子扔在地上就逃離。謝君和倒是不客氣地又開了一壇酒。二人對飲,秦石抱著雙臂默然。
三人在柴垛下席地而坐。狂野的風呼嘯過雪域,黃色的沙塵彌漫。勁風下,怕隻有灼燒的烈酒能夠擺脫嚴寒,燃燒起心底的一絲溫熱。
誰也不說什麼。沒有解釋,沒有相勸,甚至連打破沉默的客套也沒有半句。
秦石不再抱怨,因為謝君和要來的酒已是他坐在此處的全部借口。程雲鶴心裏的死結,怕是隻有他自己才能夠解開。有什麼事值得他用自己全部的名譽和性命去交換?喝酒如同喝水一樣的猛灌,換來沒完沒了的嗆咳,卻依舊用酒去澆滅。濃眉,愈鎖愈深。
沉默延續得太久,直到程雲鶴似乎覺得老友枯坐委實尷尬難堪,才低聲說:“替我感謝楚掌門。”
“怎麼?”謝君和幹笑,“那小子應是使喚不動你吧!”
我程雲鶴知恩必報。他仰頭強飲一口,歎息道:“非楚掌門之力,雲鶴早已遭毒手。不過,齊家於我之恩,其重如山。”
秦石懂得,這座山深深地壓在雲鶴的心頭,使他窒息。齊家是他生命的全部。可難道非要用無謂的犧牲去償麼?
“過些天,我便回齊家草場。可惜一片放牧良地,奈何蠻族肆虐,荒廢多時。或可整頓一新,他日為齊家奉上幾駒良馬,也算不枉此生。”程雲鶴答得毫不猶豫。
“可齊家還有你的容身之處嗎?”秦石怒道:“齊家草場素來由蠻族所掌管,你不是不知道,此行有去無回!”
“留在這兒,怕是要連累獵王了。”他雙目微合,擠出一個無奈的笑。“死在齊爺手裏,倒也落個幹淨。”
謝君和望著遠處訕訕地笑:“已經連累了。”
秦石震驚,側聽,在風的撕扯聲中,微微夾雜著渺遠的銀鈴,還有古怪的笛聲——那更是一種似哨非哨,似笛非笛之器,尖利而又綿長。地平線附近,塵沙直上雲端,馬蹄聲如密集的鼓點,由遠而近。
營寨裏忽然號角長鳴。仿似警戒,更仿似宣戰!
程雲鶴驟時神色凝重。頹然的雙目燃起可怖的恨。他立時起身欲向外行。謝君和卻一臂橫擋於前——“來的是誰,你可清楚?”
“清楚。”
“多少人?”
“有多少,對付多少。”
“對付了今日,將來還有多少?”
“便是殺出一條血路,在這荒原自生自滅,又有何難?”
謝君和仍是不讓,這讓程雲鶴怒火中燒,一掌推去。砰地,謝君和並沒有躲閃,也不還手。然而那一掌就如同擊打在粗木樁上,激不起半絲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