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他又去書房,卻見薇蘭坐在階下熟睡,琴和劍依然在原處。他又心存一絲僥幸駕馬飛奔往竹苑,依舊沒人見過楚濤。
竹影搖曳,葉聲蕭蕭。竹林深處,劍客們的劍陣操練依舊,劉思仁溫厚地向他打著招呼。他們都還不知道昨日的事。時至傍晚,眼見落日西沉,楚濤依舊沒有回來。汪鴻隻覺心也隨著落日漸漸沉了下去,沉入深不見底的黑暗裏。
楚濤可能真的出了事。這樣的念頭似惡魔一般糾纏上他,再無從擺脫。
原本風若寒住的屋子如今楚濤住著,房裏掛著一張極大的地圖,占了滿牆,上麵標注著他所查探到的白衣聖使所有的動向,還有黑石崖下所有遊俠的布置。桌上攤開著厚厚一遝紙,都是他畫給遊俠們的劍陣變化圖。還有理得整整齊齊的一堆書信,是他閱過的來自遊俠的消息,最晚的日期是前天夜裏。至於他的複信,昨日清晨就已送走了。桌角上,逐羽劍派掌門的金印就安安靜靜地放著,似乎一切都還等著主人回來。
敲門聲驟然響起:汪鴻一陣激動,打開門卻是末兒:“楚掌門何時回來?”
汪鴻忽然發現,這些年,這孩子長高了許多,已不必刻意彎腰俯身與他說話了。“你找他有何事?”
“日前他教過我的追風逐羽那一招,我已練習過。昨天清晨他答應我,黑石崖巡防回來就指點我劍招。可是昨天一天都沒見他,今日他又去哪裏忙了嗎?”
汪鴻答不上來,拍拍他稚嫩的肩膀:“備戰要做許多事。他會回來的。一回來我就提醒他。”
末兒的雙眼忽地黯然了:“可他從不失約的。”失落的話語一下子撞進汪鴻的心間:掌事以來把信譽看得比命重要的楚濤,到底因為什麼緊急的事情顧不上和末兒的約定?
“不止是末兒在等他,老汪。”末兒剛走,劉思仁就進來。他特意關上門才說:“少主原說昨日午後看劍陣之成,我等了他一下午,外加今日一整天。你整整一天都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少主遇到了什麼事?他人在哪兒?”
劉思仁的直覺,有時準得可怕。
汪鴻正要解釋,就聽書生大罵著穿過院子:“豈有此理,豈有此理!這幫人都瘋了嗎?”
“何事喧嘩?”二人立刻追了出去。
書生一說話就像連弩似的滔滔不絕:“昨晚凝香閣裏不知哪來了幾個混賬東西,說什麼楚掌門迫於秦齊兩家問罪,在黑石崖頂畏罪自殺,逐羽劍派已在籌辦喪事!氣得我,跟他們論理,就差沒打起來。結果今天街麵上人人都在傳齊恒那點破事兒。遊俠們說,昨天清晨還見楚掌門帶著黎醫師巡視黑石崖,偏就有人說什麼之後就出了事。蔣爺的人簡直唯恐天下不亂,跟著起哄,說什麼南岸盟主有負同道,該換人了。大敵當前還在惑亂人心!我來找楚掌門,讓他好生管管這些忘恩負義的東西!”
“畏罪自殺?虧他們想得出來!”天生好脾氣的劉思仁也憤怒起來,“何來此等宵小之徒,莫不是白衣聖使欺我南岸無人,故意下的詛咒?”
隻有汪鴻,臉色分明白了一層。
詩雨聽到了書生的話,也湊過來抱怨:“難怪蔣爺今日來鏢局探我口風,表麵問我鏢局生意,問著問著就說到楚掌門傷病之事。我隻答他一切安好,還奇怪他為何有些失落。如今看來,空穴來風,必有其因!”
“照臨何在?”汪鴻見了詩雨,趕緊追問。
詩雨疑惑不解:“昨夜告訴我,楚掌門差使他出趟遠門,握著半塊紫玉令,行李也沒有收拾,就登船走了。怎麼了汪叔,您臉色很差。”
汪鴻隻覺心裏咯噔作響。他漸漸意識到,紫玉令既然已經交托給他,也許他的少主短期不會再回到這個院落了,後續所有的事必須由他做主。他必須接受這個事實。至於究竟發生了什麼,暫時也弄不清了。他仿佛又回到了楚原大俠遇刺的那個夜晚。不,可能比這更糟。當時還有十四歲的楚濤與他比肩而立,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一邊含著淚,一邊扛下了所有的責任,讓誰都不敢提害怕的字眼。而今日,這個少年居然不在,獨剩了他,六神無主地,麵對將要侵吞他們的危機。
人心不可亂,終須有人站出來。汪鴻深諳其中道理。
“沒什麼,”汪鴻從沒有如此理直氣壯地編造過謊話,“掌門這些天太過操勞,舊傷又犯了。我囑他必須去別處靜養,他便與我吵了幾句……你們沒見過他發火,這小子,脾氣硬時不輸那謝君和。那麼多年,受氣也受慣了。”他故作輕鬆地笑了笑,掏出了懷中半塊紫玉:“在我來時,他把紫玉令扔給了我,讓我看著辦。好像這裏沒他就守不住了似的。”
眾人默然相視,繼而又釋然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