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拳鐵掌三男女大感臉上無光,正打算返回食廂,對麵的廂座,魚貫踱出一位英俊修偉的書生型中年人,和打扮得典雅秀逸的一雙母女。
“嗬嗬嗬!丁大英雄,閣下非常了得,而且非常勇敢。”穿青衫的中年人笑吟吟地說,話中帶了挖苦的利刺:“佩服佩服,我不得不向閣下致上三五分敬意。”
“混蛋!你胡說什麼?”神拳鐵掌的怒火又燒起來了:“你是誰?敢在丁某麵前放肆?”
“別生氣,老兄。”青衫中年人依然保持笑吟吟和氣態度:“我是一番好意,何必惡言相向?”
“可惡!你是……”
“不要問我是誰,你們的萬總管已經知道我的來曆底細。老兄,你真能奉命帶費文裕給萬總管?”
“這……你……”
“如果姓姬的小輩真是一掌殺了專使神劍晁慶的凶手費文裕,你帶得動他?憑你們兩個人就行了?你們比神劍晁慶高明多少倍?十倍?百倍?”
神拳鐵掌火冒三千丈,拳提起了。
“老丁,不可魯莽。”少婦急急阻攔:“目下咱們勢孤力單,不必計較了。”
“他是……”神拳鐵掌當然知道“勢孤力單”的含義,心中一懍,火氣急降。
“他是五嶽狂客高俊。”少婦語氣肯定,全神行功戒備的神情顯而易見。
“咱們……”神拳鐵掌臉色大變。
人的名,樹的影,五嶽狂客一代俠義名宿,功臻化境譽滿江湖,敢向他挑戰的人,真沒有幾個。
這位譽滿江湖的名宿,正在為朋友兩肋插刀,伺機向東廠的檔頭總管生死一筆萬豪挑戰,替朋友複仇,生死一筆正為這件消息煩惱。
五通神盧均奇,與乾坤一劍解彪,正在用卑劣的手段,意圖挾持高夫人母女,逼五嶽狂客放手少管閑事。五通神和乾坤一劍,都是生死一筆以重金禮聘的爪牙,白天挾持失敗,生死一筆寢食難安,既不敢大舉出動,派出的人也必定像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因此,躲在織造署賓館的東廠特務們,憂心忡忡食寢難安,嚴防五嶽狂客前往尋仇騷擾,目下的確沒有能與五嶽狂客一拚的餘暇,隻能作消極性的防範,暗中另行設法圖謀永除後患。
麵對人人心懼的五嶽狂客,神拳鐵掌心中發虛,凶焰盡消,有點手足無措。
“對付你五嶽狂客,不是我們的責任。”少婦說:“總管要咱們忍耐,咱們不能抗命,是嗎?”
五嶽狂客哈哈一笑,目光落在少婦身上。
“剛才你使用煉獄毒火,很可能焚毀這座酒樓。”五嶽狂客仍然笑容可掬,口氣可就不和氣了。
“我出手有分寸,不會引起火災。”少婦說得理直氣壯,也相當自負。
“我聽說過你這號人物。”
“我深感榮幸。”
“巫門三女之一,火鳳三姑有懾人心魄的威力。喬姑娘,你不會噴我一團煉獄毒火吧?”
巫門三女,指三個會巫術的女人。江湖朋友對巫術和道術頗為恐懼,把這些人看成邪魔外道毒蛇猛獸,非必要不敢招惹這些會巫術道術的人。
火鳳三姑姓喬,芳名就叫三姑,其實是小名,真名無人得悉,所以五嶽狂客稱她為喬姑娘。江湖朋友誰也不知道她是否已有婆家,喬是本姓或夫姓,誰也弄不清,她也不透露任何口風。
“我怎敢?”火鳳三姑妖媚地笑:“巫術對你這種內功火候已臻化境,定力修至泰山崩於前而目不瞬的超絕高手,可說毫無用武之地,我那敢撒野呀?不過,如果有機會,我倒希望向尊夫人領教所學,高夫人可肯不吝賜教?時間由高夫人訂定,如何?”
一旦訂定時,大群走狗必定傾巢而至。
“好啊!”穿雲玉燕欣然叫著,讓火風三姑先高興高興,語音拉得長長地,最後來一次突變:“選日不如撞日,就是現在,此地,接你的煉獄毒火!”
聲落人動,大袖一揮疾衝而上,袖風起處,像是陡然刮起一陣怪風,勁道直迫五髒六腑,肌膚骨肉所承受的壓力極為猛烈。
煉獄毒火如果噴出,不被逼得回頭反飛才是怪事。
火鳳三姑吃了一驚,身形連閃,沿走道兩起落便到了梯口,飛遁下樓溜之大吉。
神拳鐵掌更是機靈,銜尾跟上。另一個三角臉中年人,也老鼠似的竄走了。
小艇靠上了城根的石護岸,三人跳上岸奔向城根,駕小艇的人用槳一推,小艇悄然返回河西岸。
夜間不能進城,進城須攀爬城牆出入。
蘇州是江南第二大城,城周四十五裏。第一大城是南京,城周九十六裏,外城更大:一百八十裏。
這座大城牆並不高,僅兩丈多一點,但城根臨水,沒有足夠的地方起步作勢,所以輕功高明的名家,也無法用旱地拔蔥或者一鶴衝霄身法躍登城頭,必須用壁虎功或遊龍術攀升,輕功差的隻好用鉤索援升了。
第一個用壁虎功升上垛口的,是那位三角臉中年人。
這位仁兄的斷魂釘,是釘狀暗器中最霸道的一種,他也是諸多暗器名家中的宗師級人物,六寸長前重尾輕的鋼釘不需加裝尾穗,可破內家氣功名震江湖,江湖朋友提起接引使者馮賢其人,莫不心驚膽跳。
接引至陰曹地府,誰不心驚膽跳?
剛躍入垛口,頭頂便被斜刺裏伸來的巨掌,不輕不重地劈中頂門,糊糊塗塗一頭撞倒在城頭上,立即失去知覺人事不省。
第二個上來的是火鳳三姑,循同一路線向上爬。
江湖朋友經常犯禁爬城牆出入,而且喜歡從經常攀爬的路線上下,因為早已了解指攀足踏的部位,換一處地方得多費工夫而且危險增加。
火鳳三姑也經常從這裏上下,沒留意城頭的異狀,反正看到接引使者爬上垛口,她便毫無戒心地用壁虎功泰然自若向上爬。
斷後的神拳鐵掌,是他們的司令人,首領負責斷後是正常的事,全神留意河對麵是否有人追來。
如果五嶽狂客追來,最佳的脫身良策是往城河裏跳,天色黑沉沉,入水便安全了。
由於留神是否有人追來,便忽略了爬城的同伴,更沒料到城頭有對頭相候,注定了要黴運當頭。
火鳳三姑栽得更糊塗,右手剛上垛口,還來不及運勁引體上升,便感到有一隻大手伸來,強而有力地將她向上拉。
她還以為是先攀登的接引使者,好心地伸手幫助她,提氣輕身向上升,任由對方把她往上拉。
雙足踏上垛口,摹地心悸失驚,一眼便看到拉她上來的人,身材輪廓有異,比同伴接引使者高些,是她不熟悉的人。
還沒看清相貌,天太黑不可能一眼便看清麵目,反正知道不妙,心生驚兆不是好兆頭,剛張口欲叫,剛用勁想掙紮抽回手,眉心便挨了一指頭,力道恰到好處,用的是昏字訣手法,一點便昏迷不醒。
逐一解決,幹淨俐落,沒發生任何異樣的聲息,輕而易舉製住了兩個高手中的高手。
偷襲暗算如果運用得當,運氣好,可對付武功高一兩倍、甚至高三倍的勁敵。高手對差勁的對頭,更是不費吹灰之力。
偷襲的人敢用點穴術製眉心,必定武功高得深不可測。眉心穴是要害,勁道稍重一分半分就死定了,點輕了卻又不起作用,痛一下略一暈眩而已。
神拳鐵掌上來了,手上勁道了得,爬升的速度最快,手指一搭垛口便縱身跳入城頭。
很不妙,怎麼兩個同伴躺在城頭上?
“咦!你們……”這位見多識廣的高手,居然沒發現警兆,訝然向寂然不動,分躺在兩側的男女同伴叫喚,踏前兩步伸手去拉火鳳三姑。
“他們正魂遊太虛,叫不醒的。”身旁突然傳來熟悉而又陌生的語音。
神拳鐵掌大吃一驚,橫跳丈外火速拉開馬步備戰,反應十分驚人,應變的能力第一流。
“姬玄華……”驚恐的語氣,表示出心中的恐懼。
“沒錯,是我。”站在丈外,雙手叉腰屹立如山的旱天雷說:“你這混蛋欠我三拳,外加沒吞回去侮辱韓姑娘的那句話?”
“你……你會妖……術?”
“抱歉,欠學。”
“你……你像個鬼,在樓上眾目睽睽之下,你……你一眨眼便不見了……”
“你不是一個相信鬼神報應的人,而且我決不會是鬼。你們三個雜種,出手便是致命的毒著,存心要我的命。我要知道原因和理由,糊糊塗塗被人宰殺,死了也是一個糊塗鬼,閣下,我要口供……”
“去你娘的口供!”神拳鐵掌是個老江湖,知道目下的情勢十分險惡,必須豁出去死中求生,唯一活的希望便是斃了對方。
怒吼聲中,再次施展突襲手段,聲出拳發,又來一記連環三拳,隨即伸手拔刀。
三拳依然落空,浪費精力。旱天雷這次不再閃避,雙掌左拂右撥,至柔的勁道,將攻來的雷霆萬鉤拳勁,一一引出偏門,豪勇地走中宮搶入。
噗噗噗三聲悶響,三記鐵拳著肉,兩拳擊中左右頰,最後一拳有如萬斤巨錘,重重地撞在神拳鐵掌的丹田小腹軟弱部位,如擊敗革。
拳勁如果能離體外發,可傷人於丈外,必須具有精純渾厚的內功禦發,內功護體時,渾身刀槍不入,禁受得起斧劈錘擊。
神拳鐵掌的拳功,並非少林的百步神拳絕技,而是拳功中威力驚人的破山拳,真可以在丈二左右,一拳將功力稍次的人打飛。由於身材壯實,馬步沉穩,站在那兒像巨靈山嶽,任由對手刀砍斧劈依然無損,武功稍差的人撼動不了他一根汗毛。
可是,內功修為比他高的人,可就不一樣了,內功對內功,功深者勝。
旱天雷的三拳回敬,要了他半條命。
“呃……呃……嗷……”神拳鐵掌刀無法拔出,厲叫著抱住小腹挫倒叫號。
旱天雷拔刀丟出城外,再兩劈掌劈頸根,卸除神拳鐵掌兩手的反抗力道,劈頸根兩臂必定酸麻抬不起來,而且神智必定模糊不清。
“我要口供,不然,保證你全身兩百多根骨頭,沒有一根是完整的,你最好識趣合作。”旱天雷揪住他的襟領,拖至垛口仰身抵在牆上:“你們有三個人,把你整死了,還有兩個可以問,招不招?”
“哎……我……我我……”
“我一個指頭,就可以破了你的氣門。”
“你……你不要耍……狠……”神拳鐵掌心中叫苦,口氣卻依然頑強:“你……你知道我……我們的來曆之後,就……就知道所……犯的錯誤……”
“混蛋!你有什麼嚇死人的來曆?”
“我……是京師東廠的一等檔……檔頭,知道利害了吧?”
旱天雷連抽他四耳光,把他打得滿口是血。
“你也知道利害了吧?”旱天雷反問。
“呃……你……”
“再來幾記狠的,你就不敢再用東廠的走狗身份嚇人了……”
“不……不要……我……我招……”神拳鐵掌終於知道碰上了煞星,不敢再逞強了。
“你們為何計算我?”
“凡是年青、英俊、武功高強的人,都可能是上次民變,大鬧巡撫署,擊殺緹騎專使的凶手。”神拳鐵掌居然能清晰他說出理由:“因此咱們的人,奉命偵緝凶手疑犯,如果不能活捉,務必加以格殺,寧可錯殺一百,不可走漏一人,所以……所以……”
“所以,你們下毒手殺我?”
“我……我們知道活……活捉不了你……”
“我真像那位姓費的凶手?”
“你年青、英俊……”
“該死的!你們這些掌生殺大權的人真可怕,大概天生殘忍人性泯滅,一旦權在手,別人都不要活了。回去告訴你們的主子,叫你們的人離開我遠一點,再敢陰謀計算我,我必定殺入織造署,殺你他娘的血流成河,刀刀斬絕劍劍追魂,記住了沒有?”
“記住……了……”
“帶了你的人滾吧!”
眼一花,襟領一鬆,眼前人影已渺。
“皇天保佑……”神拳鐵掌向上蒼感恩,軟倒在垛口下掙紮乏力。
兩人在小巷子並肩徐行,碼頭區依然人聲喧囂。
“你為何放走那些泯滅人性的走狗?”旋風萬雄問,顯然當時也在城頭隱伏。
“他們不是我的目標。他們的罪行,自有俠義門人製裁。”旱天雷淡淡一笑:“除非他們威脅我的安全,妨礙我的搶劫計劃。哦!萬老哥,你的事怎樣了?應該查出線索知道下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