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水中撈月(1 / 3)

五通神獲得勝利,至少他以為獲得勝利了。一個憑血氣之勇,打倒三兩個二流高手的花花公子,在他這種超等的高手名宿麵前,能平安脫逃已是僥天之幸,沒能把姬玄華留下擒獲,是唯一的憾事。

他卻沒仔細思量,一照麵便挨了一杖的緣故。

他被勝利衝昏了頭,得意洋洋把朱雀功曹從驢背上抱下。本來他應該指示兩妖女做的事,但為了表示人是他救的,不需兩妖女分他的光彩,旁若無人親自動手。

人擺放在桑田中,一經檢查,他得意不起來了,勝利的喜悅像風一樣吹走消失啦!

被製成短暫癡呆,必定從頭部著手。

頭部有八條經脈循環,最可能受製呈癡呆變化的,有督脈經,足太陽膀胱經、足少陽膽經、手少陽三焦經。手法必定另有秘技,不在死、軟、昏、麻、啞之列。

他不但找不出被製的經脈與穴道,更不知道是被何種手法所製的。

搬弄了老半天,甚至不惜工本,用上了真氣引導術查驗,毫無結果。

他不但笑不出來,而且急得冒冷汗。

兩妖女避得遠遠地袖手旁觀,避免讓五通神認為她們有偷學解經穴的秘技絕學企圖,這是犯忌的事,她們不想自討沒趣。

兩妖女看出他的焦急狼狽相,更不便走近啦!

“你們把她帶回城。”五通神終於自認失敗,老臉又紅又青向兩妖女招手:“放在驢背上,快。”

“哦!她怎麼啦?”鏡花妖心中不悅,臉色就不怎麼好看:“盧前輩,好像你並沒有解她的禁製呢!”

“回城再說。”五通神氣衝衝臉色更難看:“這裏不便疏解禁製。”

“回城之後,如果解不了她的禁製,魚藏社的人怪罪你,我兩人也沒有好日子過。”鏡花妖叫起苦:“唯我總監把銀票交給我,要求我們用軟手段把事辦妥,你卻要來硬的,人救到了,卻是白癡一個。盧前輩,你可害苦了咱們兩人。”

“閉嘴!女人。”五通神惱羞成怒:“沒你們的事,一切有我負責,叫什麼冤?哼!”

“你可以拍胸膛向貴總領生死一筆負責,敝總監饒不了我們。姬玄華明明警告我們,暫且讓她神智不消,已明白表示下了禁製,你卻逞能把他逐走……”

“不許多說叫苦埋怨。”五通神再次喝阻:“咱們的人名家多多,高手如雲,一定可以解禁製,用不著你們操心,快!把人弄上驢背去。”

鏡花妖不敢不聽,不論是身份或聲望,五通神都比她高一級。李太監的人,地位本來就比東廠鷹犬低一級。

放上驢背,朱雀功曹仍可坐穩,神智雖然癡呆,保持平衡的本能仍在。

距街口僅有百十步,迎麵來了活閻婆和百毒夜叉與千幻妖。

五通神臉色一變,腳下一慢。

魚藏社另行請人營救朱雀功曹,已經不是秘密。

五通神在百毒夜叉和千幻妖麵前,夠資格稱前輩,但在活閻婆麵前,可就不能倚老賣老啦!

他可以吃定鏡花水月兩妖女,兩妖女是織造署李太監的人,決不敢在他麵前撒野。

百毒夜叉不會賣他這個前輩的帳,千幻妖也不是敬老尊賢的人。

活閻婆是有名的女暴君,生性孤僻暴躁,誰也不賣帳,江湖威望比五通神也高一級。

“你們真了不起呢!居然把人救到手了。”百毒夜叉攔住去路,臉上有不懷好意的怪笑:“咱們枉費心機,不得不承認你們神通廣大。”

“狗屁的神通廣大。”活閻婆嗤之以鼻,話說得刺耳難聽:“姬小輩風流好色,把人交給有露水姻緣的情婦,表示他有情有義,你以為他們是憑本事把人救出的?算了吧!”

“活閻婆,你少在這裏胡說八道。”五通神的怒火,可找到發泄的對象了:“在下憑一雙手,光明正大把姬小輩打得落荒而逃,費了不少勁把人奪獲的,不知道就該閉上嘴,以免禍從口出。”

“唷!五通神,你說得好像真的一樣。”活閻婆獰笑,與百毒夜叉並肩一站,把路堵死了:“閣下憑一雙手,就把姬小輩打得落荒而逃,幹脆說一口氣就把他吹跑了,豈不更光彩些?反正吹牛並不犯法。”

五通神正要大發雷霆,千幻妖卻從側方繞近小驢。

“唔!許大姐好像神情不對。”千幻妖訝然說:“她成了活死人!”

“是不對。”活閻婆老眉深鎖:“五通神,你救一個活死人幹什麼?”

“把朱雀功曹弄成活死人,她就不會說出事實經過,所有的人就會相信,五通神憑一雙手把姬小輩打跑的謊言啦!”百毒夜叉跟著起哄:“織造署和巡撫署的人,都不希望這個來曆不明武功難測,行事怪異的姬小輩,不要在蘇州惹事招非,蘇州的麻煩事已經夠多了,所以都想用金銀女色,連哄帶騙請他遠離疆界。”

“而盧前輩憑一雙手,就把他打跑了,而且也救出江湖朋友畏如蛇蠍的朱雀功曹,那盧前輩的聲威必定升上三十三天。”千幻妖話中帶刺,諷刺味十足:“咱們反正閑得無聊,替前輩吹噓吹噓,免費替前輩造勢,一定可以升任重要的特等檔頭,大檔頭生死一筆的地位,就可能拱手相讓了,可喜可賀。”

一彈一唱,五通神氣得快要爆炸了。

“把許功曹放到路邊去。”他向牽著小驢的鏡花妖下令,鷹目中殺機怒湧:“咱們一人一個,把這三個來意不善的賤女人斃了。”

“抱歉,不關我的事。”鏡花妖斷然拒絕:“她們在蘇州作客,與兩署的高手名宿甚有交情,總監唯我居士也對她們禮遇有加,我可不想得罪她們。盧前輩,你和她們口角,各懷成見互不相讓,那是你們的事。”

“女人,你還不明白嗎?真蠢。”五通神怒聲說:“她們要搶奪朱雀功曹,向魚藏社領賞,擺出強奪的陣勢,還說不關你的事?”

“你不是說人是你救的嗎?”

“那是當然。”

“保護的全責,也當然是你的。”鏡花妖離開小驢:“人是你救的,我得不到任何好處,犯得著為你的利益賣命?你快死了這條心,不要把我扯進你們的糾紛裏。”

“五通神,你不要拉鏡花水月一同下地獄。”活閻婆獰笑著說:“老身搶奪一個白癡有何好處?說不定反而惹禍上身,金花娘子是個疑心極重的人,很可能懷疑老身故意把朱雀功曹弄成白癡,不但不給花紅,反而向老身索賠呢!所以你反咬老身搶奪,逼鏡花水月陪你走黃泉路,她們不會上當的。”

“老虔婆,你攔路不是為了示好吧?哼!”五通神厲聲質問。

“當然不是。”

“你想怎樣?”

“希望你合作。”

“混蛋!老虔婆,你知道你在對何人提出這種該死的要求?廠衛的人隻要人合作,任何人都得絕對效忠合作。”五通神怒叫:“你竟然要求本座合作,該死!”

“你不要嗓門大鬼叫連天。”活閻婆冷笑:“老身這種吃八方的人,天不怕地不怕,一點也不介意東廠一個小檔頭作威作福,闖出大禍大不了天涯海角一走,廠衛又豈奈我何?你不要抬出廠衛唬人,老娘不吃這一套。”

“你……”

“你如果不合作,嘿嘿嘿……我活閻婆的綽號,決不是白叫的,你知道會有些甚麼後果。”

“該死的!你好像吃定我了。”

“那是不容置疑的,僅一個百毒夜叉祝小妹,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打發你們。”

活閻婆的話決非誇大,百毒夜叉祝小喬的百毒,絲毫之量,便可將超絕的高手名宿送下地獄。目下百毒夜叉所立處正是上風,百毒施放一吹即至。

“你要怎樣合作?”五通神不得不承認情勢不利。

“咱們一同前往天平山,把人交給金花娘子。”活閻婆得意地說:“證明朱雀功曹成為白癡,老身與兩位小妹並不知情。花紅給你或是給我們,由金花娘子決定,老身的要求合理吧?”

“在下如何解釋,朱雀功曹不是在下所為?”

“那你得向金花娘子解釋了,理由當必需讓她能相信接受。”

“如果在下拒絕呢?”五通神的態度突然重新強硬。

他是麵向小街口的,看到了些什麼。

活閻婆三個人,背向著街口攔住去路,不曾留心身後百步外街口的動靜,這條通向郊野的小徑也很少有人行走,所以並不在意鎮上的動靜。

“那就休怪老身強請了。”活閻婆龍頭杖一揚,獰笑十分懾人:“你會答應的,是嗎?鏡花水月不是你的人,閣下。”活閻婆頗為得意:“就算她倆願意和你並肩站,結果仍然是一樣的。她倆也要一同前往,多一個證人就多一分公信力。”

“他們也要隨同前往?”五通神往街口方向一指。

活閻婆三人扭頭一看,臉色大變。

七個人,已經像幽靈似的,無聲無息到了二十步外,輕靈地緩步接近。

活閻婆三人是老江湖,認識這七個人,感到心中一涼,碰上了真正的強敵,而又沒有躲避的機會,她們強硬不起來了。

總管大檔頭生死一筆,竟然遠離府城,突然出現在將近三十裏外的木瀆鎮,破天荒正式公然露麵,不再躲在織造署賓館坐鎮。

四個偉岸的中年大漢,正是專使貼刑官,百戶孫紹武的貼身四虎衛,對外的稱謂是風、火、雷、電四天將,姓什名誰誰也不知道。

另兩人是神拳鐵掌丁如山,與巫門三女煞之一的火鳳三姑。

鏡花水月兩妖女,也心中叫苦,上次在江南春酒樓,神拳鐵掌三個人,沒捉住姬玄華就曾經轉向她們提出嚴重警告,鬧得很不愉快。

這時想走,已經來不及了,光天化日之下,會被追到天盡頭。

“誰膽敢逃走,格殺勿論。”風天將的嗓音像打雷,震耳欲聾,具有以聲製人的威力,二十步外仍感到直撼腦門的強烈震波。

那是與佛門禪功獅子吼性質差不多的秘技,近距離發威可令人昏倒。

千幻妖的確想乘機逃走,嚇了一跳不敢再有所異動。

“帶到鎮西浩園。”生死一筆冷峻的神情,令鏡花水月兩妖女心底生寒,舉手一揮,向神拳鐵掌和火鳳三姑下令:“你們搜這一帶,與三煞星會合,務必把五嶽狂客幾個雜碎搜出來,去!”

五通神應了一聲,瞪了活閻婆一眼。

“跟在後麵。”他沉聲說:“有任何異動,你們就死定了,哼!”

生死一筆與四天將在後麵押陣,一行人不走街口,繞鎮外小徑疾趨鎮西。

浩園在鎮西兩裏地,是本瀆鎮眾多名園中,頗享盛名的一座林園,裏麵的浩圓精舍最為幽雅華麗。

木瀆鎮四通八達,但除了通向各風景區的大道,經常有成群結隊的遊客行走外,其他通向郊野的小徑甚少有人走動。尤以通向天平山靈岩山的大道,車轎絡驛於途。如果不是私有的轎子,在鎮上雇的轎,抬轎的幾乎全是女人,這是本地的特有風貌,自宋代迄今不曾改變。

少人行走的小徑,小驢的蹄跡由於馱了人,行家不難分辨,循蹄追蹤毫無困難。

姬玄華循蹄跡追蹤,他是追蹤的行家。

他感到奇怪,這些人為何不入鎮?

鏡花水月兩妖女可以公然在城內大街往來,可以公然緝拿不利於織造署的嫌疑犯,打著金字招牌公開招搖。以往東廠專使沒來之前,織造署的走狗是高高在上,無人敢加以抗拒的太上皇,蘇杭兩府甚至江南各地,他們都是生死予奪的特權階級,在市區行走,市民都把他們看成毒蛇猛獸,兩妖女為何不走街道?

五通神是東廠專使的檔頭,是新來的特權最高鷹犬,太上皇的新太上皇,招搖過市更是他的特權,更沒有不走街市的理由。

“一定出了些什麼不可測的變故。”他想。

他並不知五通神碰上了活閻婆三個人,更不知道東廠專使的主將,大檔頭生死一筆七個人現身的事。

循蹄跡沿小徑繞鎮追蹤,遠出裏外,小徑向西伸展,木瀆鎮拋在身後了。

“怎麼會往西走?”他疑雲大起。

如果要回府城,該往東走,到胥江乘船,當然也可以走陸路。

他腳下一紫,心中提高警覺。

急走半裏地,路旁麻田裏鑽出一個老村夫。

“客官,趕快轉回去。”老村夫焦急地阻止他前往:“前麵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