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一丘之貉(1 / 3)

臥龍街樂橋血案,屍體運走了一整船。

是飛天豹子以巡撫署名義出麵,以暴民餘孽暗中聚會,聚眾拒捕被殺名義結案的,駭人聽聞的大屠殺,讓三家走狗魂飛膽落。

天下四大殺手集團排名第二的魚藏社,繼排名第一的黑龍會覆沒而消失除名。

殺手集團是不會絕跡的,已經有人另組集團,準備取而代之了,畢竟這是有利可圖的江湖行業。

飛天豹子與唯我居士走得相當近,同是本地狼狽為奸的一丘之貉,名義上飛天豹子負責治安,事實上得聽任唯我居士的擺布,所分的贓也隻有三分之一。但由於借各種名義陷害某些人,出麵執行的人是飛天豹子。因此抄沒的金銀資產例交巡撫署充公拍賣,巡按衙門也從不翻案。這些抄沒的金銀資產,照例由飛天豹子這些人吞沒一半以上,難免令織造署的唯我居士眼紅,明裏雙方合作無間,暗中不無芥蒂。

但與從京都來的東廠專使比較,飛天豹子與唯我居士,所采的立場略有不同。唯我居士與生死一筆關係比較密切些,也不得不向生死一筆表示忠誠。飛天豹子卻表現得桀傲不馴,排外的態度顯而易見。

樂橋血案善後畢,飛天豹子依例前往唯我居士的公署,將處理的經過陳明詳情,洽商今後應變的對策。

唯我居士趕走了鏡花妖,心裏正感到不痛快,對飛天豹子也就沒有好臉色,聽得心中焦躁不安,也心驚膽顫,臉色也就更難看了。

飛天豹子不知趣,不時說出一些不滿和抱怨的話。

“洪老兄,你可千萬不要再替生死一筆,出一些餿主意了,尤其是腳踏兩條船的把戲。”飛天豹子將攜來的案件卷宗收妥,稟告完畢牢騷順口而出:“船不動則已,動則鐵定會掉下水淹死的。”

“你胡說些什麼?”唯我居士憤火上衝。

“要鏡花妖疏遠姬小子,誘姬小子離境的是你。”飛天豹子不在乎唯我居士冒火:“派鏡花妖與生死一筆合作,再送給魚藏社派遣計算姬小子,也是你。弄不好,兩麵都得罪了。姬小子把魚藏社的人殺得落花流水,下一個目標很可能就是你,我也跟著遭殃……”

“你少給我胡說八道,這些事與我無關。”

“是嗎?姬小子的主要目標,是生死一筆那些人,他必須先剪除羽翼。幹掉了魚藏社去掉右翼,下一個要剪的左翼就是你。洪老兄,不把生死一筆那些瘟神送走,你我就得準備挺刀挨劍了,想想辦法吧!老兄。”

“我又能怎辦?”唯我屠士悚然而驚,壓下了怒火:“生死一筆那些人的事沒辦妥,是不會滾蛋的,我能趕他們走嗎?沒知識。”

“他們到底有些什麼大事未了?”

“我怎知道?反正杭州方麵來了人,每個人都顯得神秘萬分,船上戒備森嚴,甚至虎丘的人也參與了。”唯我居士臉上湧起得意的神情:“哈!我看出一點苗頭征兆了。”

“怎麼了?”

“他們可能要走。”唯我居士一拳搗在掌心上:“我發現他們有人去找荀東主。”

“荀秋陽南貨行?”

“不錯。”

“這意味著……”

“借荀秋陽南貨行的貨船上京。”

“開玩笑,專使們有三艘座舟,會作踐自己改乘貨船受活罪?沒知識。”飛天豹子模仿唯我居士嘲弄的口氣,模仿得維妙維肖。

“那可不一定哦!”唯我居士抓抓頭皮:“也許……也許敲詐荀東主,替他們運幾船南貨上京,或者……反正一定牽涉到錢,他們本來就公然走私。算了,這反正與我無關……”

“何不打聽打聽?你與荀東主交情深厚,有利同肥,他不至於不上道緊閉上嘴。早些得到風聲,心裏是不是可以踏實些?去找荀東主吧!但願東廠的人早離疆界,阿彌陀佛!”

李太監是蘇杭二府的主宰,江南地區的土皇帝。荀秋陽南貨行是江南第一大富商,如果不巴結李太監,恐怕早就抄家毀店了。唯我居士是常駐蘇州的走狗頭頭、當然更是荀東主巴結的第一號人物。巴結走狗頭頭的關係沒弄好,絕對不可能獲得主人李太監的青睞。

過不了門子的一關,哪能見到主人?唯我居士如果向荀東主討消息,荀東主怎敢拒絕?

“好,我試試看。”唯我居士意動。

“不要試,去做,洪老兄。”飛天豹子用鼓勵的口吻說:“今天不做,明天……不,馬上就會後悔。”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有許多聰明人,自以為秘密做下的事,不會有人知道,隻有天知地知。

任何事如果牽涉到第二個人,想保持秘密談何容易?生死一筆與從杭州秘密抵達的人,鬼鬼祟祟進行秘密勾當,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卻不知瞞不了有心人。

秘密活動在胥門和閶門兩處碼頭進行,有心人也在暗中注視情勢的發展。

戒備森嚴的小舟,總在天黑之後悄然活動,在上塘河往返,活動頗為頻繁。

唯我居士有自己的家,在他們的自己人口中,稱之為下處,因為那不是他真正的家。

他的家根本不在蘇州,眾所周知他隻是一個孤老頭。據說他一生造孽大多,殺人如麻,早年綽號稱活閻羅,手中一把形如大劍的閻王今,重有十八斤,雙手掄動力道千鈞,不知殺死了多少人,所以無兒無女,花甲年紀孤零零還在造孽作惡,狡猾貪婪的個性愈老愈強烈。

他居然想求菩薩保佑,卻放不下屠刀,出家又不甘心,所以做了居士。居士,也就是在家修行的佛門信徒,初一十五吃素念經,不必出家做和尚四大皆空。

他的下處,就在撫前街的街尾,是一座精巧的四合院,帶了幾個心腹住在一起,內堂養了幾個不三不四的女人,街坊稱他洪大老爺。

在織造署忙了一天,花了半個時辰才回到撫前街下處。膳罷在廳堂召來六個心腹,交代一些涉及機密的事務,一再叮嚀必須秘密進行,最後一再強調,加強警戒嚴防意外,這幾天所有的人,最好少在外走動,因為昨天魚藏社的人遭殃,殺手餘孽很可能前來鬧事討公道。

是他極力替東廠拉線,與魚藏社辦交易的,而他並不積極支持,態度曖昧反反複複,把鏡花妖交給魚藏社,引起一連串不幸變故,很可能引起一些殺手的不滿。

再就是五嶽狂客那些人,那些俠義英雄們奈何不了東廠專使,把他當作泄憤的目標,不得不防。事實上自從五嶽狂客一群人光臨之後,最先引起衝突的人,就是織造署他那些爪牙,夥同巡撫署的走狗,興高采烈替東廠專使賣命,全力對付那些俠義英雄。

那些多管閑事的俠義英雄,的確令人討厭,光棍不擋財路,俠義英雄就是專擋財路的可厭人物。

他不怎麼擔心神魔費文裕和殺神姬玄華,費文裕的目標是東廠專使,姬玄華是向專使索債的債主,他不時向姬玄華示好,一再暗示他不想與姬玄華結怨,所以姬玄華不會找他的麻煩。

鏡花妖的事他沒有責任,他是身不由己,主持大局的是東廠專使,姬玄華沒有理由找他。

其實他心中明白,他的態度反反複複,有意置身事外,完全是本於自身的利益,所以飛天豹子譏笑他腳踏兩條船,姬玄華很可能來找他。

他不敢將心中的憂慮和恐懼,告訴他那些心腹,以免引起心腹們的驚懼恐慌,影響士氣安全堪虞。

他趕走鏡花妖而不加以滅口,並非他一時心軟仁慈,而是有意向姬玄華示好,也表示他並沒直接參與計算姬玄華。

打發心腹們走了,他返回內堂,兩個仆婦和他的同居女人,乖巧地侍候他梳洗、換衣。

他有睡前喝一杯藥酒的習慣,喝完了才進房。換上了睡袍,他在太師椅安安逸逸坐下,他那位芳齡僅雙十的漂亮女人,在案上調弄藥酒準備奉上,兩個仆婦在一旁聽候使喚。

他不想娶妻納妾,所以這個年輕漂亮女人沒有名份,隻是身邊的一個女人而已,反正就是那麼一回事。

燈光明亮,有三個女人侍候他,把他當成大老爺,這是他應該享受的人生。

他坐得四平八穩,十分滿意目前的生活,一手輕撚已泛灰的三綹胡,目光落在同床女人身上。

那女人年輕貌美,隆胸細腰十分撩人qingyu,舉動輕盈靈巧,那春筍似的纖指,拈起注了大半杯金紅酒液的紅瓷杯,臉上有可愛的笑容,嫋嫋娜娜向他走近,另一纖手持穩銀盤,杯徐徐遞近他的胸前。

“老爺。”女人妖柔的嗓音十分悅耳:“福祿壽酒,祝老爺龍馬精神。”

他嗬嗬笑,就女人手中徐徐喝幹杯中酒,正想伸手撫摸女人的腰肢,臉上暖昧的笑容有濃濃的qingyu味。

女人將杯置在銀盤上,妖媚地一聲輕笑,小腰肢一扭,象征性地閃躲他的手。

女人的笑容突然僵住了,換上了驚容,被他臉上的表情嚇壞了,他眼中突然暴射的眼神太可怕,女人以為觸怒了他,捧茶盤的手急劇顫抖。

手一撥倏然站起,女人驚叫一聲,斜撞出八尺外,銀茶盤中的酒杯飛落方磚地上,打得粉碎。

兩個仆婦一聲驚叫,驚恐地向兩側壁根躲。

廳堂中間,姬玄華雙手抱肘屹立,穿的是青袍,身上沒帶有兵刃。

那把唬人的雁翎刀不在,大概不打算在這裏表演砍瓜切菜啦!

他生性陰沉,麵對任何惡劣的情勢,也可以控製情緒不會激動,他是見過大風大浪,身經百戰武功超絕,威震江湖的元老級名宿。

身上穿了睡袍,腳下是派不上用場的便鞋,手中沒有任何兵刃暗器,情勢惡劣得很。

離開太師椅,他順手抓住放置在案旁,專用來抓背癢的一根竹如意,至少手中有東西施展了。

“我想,你一定是姬玄華。”他保持冷靜,其實心中緊張,他那幾個心腹,可能不會趕來支援了。

“正是區區在下。”姬玄華臉上的笑意邪邪地,不像來殺人抵債的債主。

“幸會幸會,咱們終於見麵了。”

“對,咱們終於見麵了,幸與不幸,不久自知。”

“請問,夤夜光臨,有何指教?”

“與閣下攀交情。”

“不是問罪?”

“閣下有罪嗎?”

“你應該明白,我身不由己。”

“我知道,你必須仰生死一筆的鼻息,所以我不怪你。你做李太監的走狗,搜刮江南官民屠殺無辜,也不全是你的錯,你不幹另外有人幹。江南人與我無親無故,我犯不著替他們雪恨申冤。真要逞英雄打抱不平,我該到杭州去找李太監。”

“哪你為何不去?”他用諷刺的口吻問。

“我在蘇州有事,自己的事要緊。我不是以天下為己任的英雄誌士,即使他在蘇州,如果他不衝犯我,我也不會找他砍他的頭。誠如閣下所說,他所作那些禍國殃民的狗屁事,也是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四個字,是一切罪惡的擋箭牌。廢話少說,我不是來和你說廢話的。”

“哪你要幹什麼?”

“你我這種人,不喜歡辦事用理字做借口,但為了師出有名,也得捏造一些理由表示自己氣壯。丟開鏡花妖的事不計較,你不斷把我的行蹤供給生死一筆,就憑這一點點理由,我找你名正言順。鏡花妖帶了你的一千兩銀票,能在木瀆鎮找到我,就是你的功勞,連生死一筆也帶了爪牙蜂擁而至。所以,我說你也欠了我一筆債,你是否承認無關宏旨,天下間賴債的人多著呢!”

“我可以合理地償你的債,而且分擔生死一筆的債,他欠你的二萬兩銀子我保付,夠意思吧?”唯我居士大方得很,要錢的事好辦,他付得起:“我承認我惹不起你,所以一開始我就告誡我的人,離開你遠一點,我知道閻王易處,小鬼難纏的道理。開出價碼來,老弟。”

“冤有頭,債有主;生死一筆一代嫋雄,他也用不著你替他背債。你欠的,你還。我的債碼是:從杭州來的一艘船。那艘船不是你蘇杭織造署的,是生死一筆三艘專使座舟的另外一艘,你派有人負責碼頭警戒那一艘。我要那艘船,把你的人撤走。”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生死一筆會要我的腦袋。”唯我居士大吃一驚,這價碼未免高得太離譜。

“那是你的難題。”姬玄華擺出強梁麵孔:“你足智多謀,詭計多端,不難製造有利情勢,會讓生死一筆知道出事不是你的錯,不敢砍你的腦袋。”

“辦不到。”唯我居士咬牙說。

“那就是你我當麵解決的時候了。”

“好,我唯我居上是有擔當的一代之雄,我要更衣,和你以英雄對英雄的方式解決。”

“好,請便,我在外麵院子裏等你。”姬玄華轉身便走:“快一點,希望你不要從屋後溜之大吉,屋後有神魔費文裕把守,他是你最可怕的生死對頭。”

人到了無路可走時,玉碎的勇氣會產生超人的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