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柳暗花明(1 / 3)

每件反常事,都應該有合理的解釋。午後不久,街上不可能突然行人絕跡,即使是市街,也應該有人行走。

家家仍然閉戶,並非反常。碼頭死了二十幾個人,凶手仍然留在碼頭的船上,鎮民怎能不怕?姬玄華先前上街買食物,就是強行叫門逼店夥準備食物的。

他到了街中段,連叩三家商店的大門,裏麵的人不理不睬,沒有人敢啟門外出和他打交道。

他心中疑雲大起,這鎮上的人為何如此膽小?

他不死心,繼續敲第四家門,第五家……

第六家是木器店,前麵就是店堂兼作坊,門外仍堆放著販賣的盆、桶、小凳……但店門卻閉得緊緊地,不怕門外的貨品被人偷走。

他毫不遲疑上前叩門,一定要找人問問究竟。

剛叩了兩下,門倏然而開,兩扇大門開的速度奇快。

這瞬間,他怦然心動。

在江湖玩命,兩年前以旱天雷麵目出現之前,他已經在天下各地,睜大眼睛拉長耳朵,扮一個冷靜超然的遨遊者,留意江湖動靜與情勢變化,整整遨遊了三年。這漫長的三載fengchen歲月中,吸取了許多知識,累積了不少經驗,才決定了該走的道路,下定決心做一個江洋大盜,專與那些貪官汙吏作對,主要的攻擊矛頭,指向以魏奸閹為首的一群禍國殃民大奸巨猾。

他老爹北天王,對付的人就是貪官汙吏。

但他老爹用殺,他用搶,不怕世人非議,橫定了心不管所用的手段是對是錯。

南金剛也用殺,但對象是大豪惡霸,也是一個不怕世人非議,橫定了心以暴易暴非理性手段,來達到目的的英雄人物。

開門的方式不對,太反常。

生死決於瞬息,決於一念之間;這就是玩命者必須麵對的凶險難題,永遠不可能知道命運決於那一瞬息,那一念頭。

反應出於本能,他倏然飛退。

慢了一刹那,門內灰霧噴出,可怕的三股渾雄異勁,排山倒海似的及體。

左右鄰店門,幾乎同時開啟,人影如潮水般湧到,暗器似飛蝗向他飛退的身影集中,在他的預定飄落處,形成交叉的焦點。

一記迅疾的前空翻,他飛退的身軀突然中途停頓,用前空翻硬消去退的慣性,像是不退反進,身形翻落時,整個人平貼在地麵,身形似乎變小、變薄了。

街道寬闊,也是南北大道,對麵是河堤和碼頭,應該稱半邊街,有廣闊的空間施展。

他平貼仆伏,寂然不動。

共有五間商店有人搶出,出來了二十五個人。

最北端店門衝出的人中,生死一筆的臉上,有喜極欲狂的興奮表情流露。

所有的暗器落空,這些人沒料到他暴退的身形,竟然能半途停頓,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完全違反了物體動的定律。暗器高手,就是根據動的定律,憑經驗迅速判斷發射應該采取的前置量,發則必中。

二十五個人吃了一驚,被他這種不可思議的反應嚇了一大跳,不約而同駭然止步,刹那間的震驚,影響了行動的正確性,還沒一鼓作氣衝上動手。

瞬息的遲疑,命運便決定了。

在遠處的姑娘尖叫一聲,抓住劍躍上碼頭,發狂似的飛掠而進,她真要急瘋了。

姬玄華的身軀,突然恢複原狀,一收腰,人緩緩站起刀已出鞘。

他知道不妙,那噴出的灰霧,他因屏住呼吸而沒受到傷害,但雙目卻痛辣難睜,那是另有傷害視線功能的毒霧,性質與石灰相去不遠,既可傷害呼吸,也可傷害眼睛,沾上了眼睛又痛又癢,淚水如泉,眼前朦朧難辨景物,比瞎子好不了多少。

他必須自救,生死關頭已到。

聽覺與觸覺,是目前唯一可靠的自保法寶。

深深吸入一口氣,靈台一清,身體的痛苦不再存在,胸腹所受到的三種打擊力道,所產生的痛楚消失了,任由淚水本能地奔流,眼中的痛癢感覺也逐漸消退。

耳中各種聲浪,顯得特別清晰,風聲、人聲、犬吠聲、腳步移動聲,似乎很遙遠,但卻清晰無比,互不混雜,幾乎連氣流如何流動,他也可以感覺出正確的方位、流量,幻覺中可以描繪出發生的現象、變化。這就是大有空明境界,生死關頭,把他的生命潛能激發出來了,他手中的刀,幻出的火紅色的的光華,比往昔更強烈了一倍。

他外表呈現的陰森獰猛形象,把這一大群超等的高手名宿,驚得毛骨悚然,人人變色。

一個位於他後方的中年人,沒看到他可怖的麵容,大概也很自負,比其他同伴勇敢,突然身劍合一,貓似的從他身後撲上了,劍光閃電似的指向他的後心。

他身形猛地扭轉,劍尖出了偏門。

火紅的刀光一閃即沒,身形已恢複原狀,能看清變化的人,屈指可數。

中年人的頭和右手,與身軀分家,被從左肩至右脅斜砍成兩段,說慘真慘。

“不可冒失!”有人大叫:“他已經成了瞎子,用暗器招呼……”

聲落暗器發,三枚斷魂釘破空射向他的胸腹。

他左手一抄,接住了兩枚,第三枚在胸口前尺餘鋒尖一震,偏向貼他的左臂外側飛走了。

姑娘飛掠而至,臉色鐵青揮劍狂衝。

街兩端,出現二十四個船夫打扮的人,形成反包圍,正列陣接近。

他們當然不是船夫,手中殺人家夥已表明了身份。

連聲怒吼,三個高手的兩劍一刀,向瘋狂撲來的姑娘集中,風雷乍起。

姑娘的武功極為出色,她卯上了全力,殺人的膽氣已經過磨練,為了姬玄華,她更是勇氣百倍,劍出如電光迸射,先攻左再右旋,一衝錯便刺倒了兩個人,最後一聲嬌叱,一劍貫入第三個人的右胸肋。

同一瞬間,姬玄華發起雷霆萬鈞的攻擊,灼灼刀光狂野地閃爍,所經處血肉橫飛。

生死一筆最精明,看到街兩端出現成群的神秘陌生人,便知道這些人來意不善,大事不好。

僅有兩次攻擊的機會,情勢太亂了,尺八判官筆在人叢中不易施展,兩次攻擊都被姬玄華的刀,奇準地封出偏門,反而刺傷了一位同伴的右臂。

發出一聲怪嘯,領先退入店鋪撤走。

姑娘心力交疲,狂喜地向姬玄華奔去。

刀光一轉,風雷殷殷。

“大華哥……”姑娘及時尖叫。

“小華……”刀光倏斂。

“你……”姑娘驚出一身冷汗,驚恐地大叫。

“生死一筆呢?”姬玄華問。

“走了,第三家店……”

“帶我追。”姬玄華伸出左手摸索。

“哎呀!你……”

“不要緊,帶我追。”

“這邊。”姑娘奔近,接住他的手急走:“天啊!你的眼睛……”

“不要緊,快好了。”

二十四位船夫打扮的人,也急急散去。自始至終,他們不曾參與搏鬥,像冷靜的旁觀者,僅留意情勢的發展,一個個躍然欲動,但並無參與投入的打算。

街上,擺平了十六具屍體。

仍然由另一批扮成鎮民的八名大漢,從容不迫收拾屍體,木無表情將屍體一一搬上姬玄華曾經占據的船,對恐怖的斷肢殘骸毫不動容。

“老太爺為何不參與?”一名拖了一具屍體的大漢向同伴惑然問。

“你連這點玄機都猜不透,差勁。”同伴說:“別廢話,幹活啦!”

利用房舍脫身,是最好的主意。但對那些自命不凡的英雄毫傑來說,卻認為是丟人現眼的事。生死一筆不屑做英雄豪傑,前門進後門出溜之大吉,能逃得性命,就是最佳的主意。

他們從陸路入鎮,就是最精明的妙著。一看到街上的氣氛不對,便起了疑心,一問之下,心涼了一半,沒料到這裏的人,竟然真的出了意外。

這可是天大的禍事,他們上京如何向魏奸交代?不砍他們的腦袋才怪,甚至會抄家賠償呢!

狗急跳牆,臨危拚命;他們不能棄家亡命逃遁,布下埋伏陷阱,要和姬玄華作殊死鬥,算定姬玄華等得不耐煩,早晚會到街上走動或查問的。

失敗得好慘,而且發現姬玄華有了眾多的同黨。一個姬玄華已經讓他們魂飛膽落,再多了一群來曆不明的人,那還了得?

撤至預定的聚集點,這位威震天下的檔頭心中全涼了,二十四個人,竟然在短暫的片刻拚死搏鬥中,損失了三分之二,隻剩下八個了。

真要到了必死的關頭,他們臨危拚命的決心動搖了,好死不如惡活,先留住性命再說,至於日後如何,隻有等日後再說了。

這老人精略加權衡利害,斷然帶了殘餘往南奔,不進反退走了回頭路,繞出鎮南急如漏網之魚。

不久,雄偉的涇河水閘在望。

南北大官道旅客並不多,漕河承擔了客貨交通重任,沒有車輛往來,這一帶村鎮人隻使用手推車,因此不需建造巨大的橋梁。

利用巨大的四座閘台,搭了三段供旅客往來便橋,寬僅一丈左右,兩旁有扶手防跌。

遠遠地,便可看到閘南麵的最後一座閘台上,有五個船夫打扮的人,堵在便橋頭,在走來走去轉身時,可以發現這些人攜有兵刃。

不用細看,也知道不是好路數。

隻要有一個超拔的高手堵在橋頭,誰也休想平安飛渡,一夫當橋,萬夫莫過。

很不妙,不能轉回鎮重投血肉屠場,前有人攔路,後方有追兵。

西麵是漕河,天寒地凍,跳水逃走可不是愜意事,而且必須諳水性。

他們隻有一條路好走,別無抉擇。

如果把射陽湖看成一個池塘般的美麗小湖,那就錯得離了譜。

這裏“本來”有一座湖,“本來”有一座射陽縣,“本來”是魚米之鄉,湖“本來”周圍三百裏。但現在,滄海桑田,變成一處常年浸在水中的大沼澤區,水是不少,怎麼看也不見“湖”的風貌了。

嘉靖、隆慶年間,幾次大水災,黃河淮河接二連三潰堤,千萬億泥沙,流入射陽湖這處最低窪區。這座本來還可以看出湖泊風貌的湖,從此再也看不出湖的樣子了,成了無邊無際,人跡稀少的大沼澤區,在鬧水災時,作為容納各地洪水的臨時水庫。水一退,陸地浮洲重新出現,百餘年來,有些地方成了草木叢生的土阜,滿目全是連天的蘆荻,千百種美麗水禽,把這裏當成安樂窩。

裏麵有幾座村落,以古代的射陽縣故址最大,自下稱射陽鎮,有百餘戶人家。

陌生人闖進這種地方,除非他能幸運恰好找到村落,而又幸運地獲得村民照料,不然……

生死一筆八名男女,就是不折不扣的陌生人。

涇河是漕河的排洪支河,河岸挑河泥築了土堤,但遠出二十裏外,土護堤逐漸消失,河道也隱約不明了,一條小徑在一片蒼灰的幹蘆葦荻草間繞來繞去。天不分東西,地不分辨南北,蒼涼、灰暗、孤零、寂寞……心浮氣躁的人,不發瘋才怪。

要是踏入浮泥區,死定了。

喪家之犬,漏網之魚,見路即走,別無抉擇。既找不到人間路,更不知身在何處。遠離現場,是逃生的金科玉律,逃往何處,先不必計較,反正條條大路通長安,逃出險境再打聽還來得及。

已經是申牌初,天地茫茫。

他們感到十分困惑,姬玄華對這一帶地勢,應該和他們一樣陌生,為何敢窮追深入?

姬玄華曾經有兩三次,在遼闊的湖水區現蹤,遠隔在小湖的兩裏外,隔水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但繞湖追可能有六七裏,所以一直無法追及。

其實他們心中明白,小徑隻有一條,想扔脫追蹤的人委實不易,除了全力加快逃走之外,別無他途。

“小畜生會追得咱們上天無路。”斷後的名宿袖底乾坤侯曉風,氣憤填膺咒罵:“總有一天,我會將這狗東西化骨揚灰。”

“必須設法埋葬他,長上。”大煞喬森走在生死一筆身後,呼吸已有點不正常:“逃不是辦法,他會把咱們追至天盡頭。”

“天知道這是什麼鬼地方?”與鏡花妖走在一起的二煞冷梅,一雙腿全是泥漿,又冷又濕實在難受:“四周不是泥澤,就是無盡的枯草,難分東南西北。喂!有誰知道這裏可以通向何處?該不是鑽到絕地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