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是軟的,被褥幹燥溫暖,枕頭是熏過香的。
我醒時已是夜裏。
路上吐了半日,又昏睡至三更,不免腹中空洞,奏起轆轆饑腸樂。屋裏未著一盞燭火,隻見窗外一輪明月高懸,我在黑暗中徒勞地睜著眼睛,月光清涼,我的喉嚨卻幹燥的快要冒煙。我試著咽一咽吐沫潤喉,卻陡然被嗓子裏竄出的一股腥氣嗆住,劇烈咳嗽起來。
“你醒了?”
我剛咳出聲,便聽見一個沙啞的嗓音。這聲音半生不熟,聽得我一個激靈,咳意瞬間止住。片刻的靜默後,隻聽幾聲窸窣,一盞燭燈隨之亮起,室內驟然明亮。
突如其來的光芒令我感到不適,本能地閉上眼,順帶“哼唧”了一聲。
“怎麼了?是哪裏不舒服?”
那個半生不熟的啞嗓再次響起,這次我聽出來了,是顏相亭。我便不急著睜開眼,緩了一陣才睜眼,視線剛好對上顏相亭眼下的兩片青黑。我微微抬眼,將目光移到能和他眼睛對視的位置,才慢悠悠地開口:“你怎麼在這兒?”
顏相亭見我活過來了,便立刻收起對我的擔心,連著把目光移向別處,隻留下一側鬢發並著半個後腦勺衝著我,冷冷地說:“我還以為你死了。”
我慣不喜歡聽死這種不吉利的字眼,剛想把話刺回去,卻瞥到他眼角裏麵纏著的血絲,蛛網一般,顯然是眼也沒眨合地守了我一宿。已到嘴邊的刺硬生生地被我自己撅斷了,說出來的話再也不能更幹巴:“你……你怎麼沒去睡?一直……一直守在這裏嗎?”
他聽了微微一怔,可能是沒料到一向牙尖嘴利的我也會結巴。我看著他好像是翻了個白眼,卻因為他的臉側對著我,故而沒看清楚。
疑似翻過白眼的顏相亭沒有理我,在燭光裏默成一道剪影,暖芒映著他的側臉,竟然分外有生氣。
我看著從來沒這麼有溫度有人情味的冰山,不知為何忽然有些想笑,在心裏憋著勁兒地狂笑一陣後,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是被這座冰山的徹夜未眠感動了。
墜馬的事兒也就不在心裏計較了,伸手扯上他的袖子,難得大度地主動與他搭腔:“喂,顏相亭,看在你這麼關心我的份上,你害我墜馬那事兒,就先原諒你了。”
顏相亭聞言一震,仿佛是沒有料到我如此的不要臉,正過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口齒清晰地吐出三個字:“用不著。”
說完便立身欲走。
我想了想,決定將自己不計前嫌的大度進行到底,大方地邀請他與我共眠:“你困不困?”
“不困。”他腳下沒停,反而更快,去意決然。
我雙手攏在腦後,靠回榻上,斜著眼睛瞥他馬上就要消失在門檻轉角的袍尾。
“顏弟,為兄久眠不能反寐,餘夜漫漫,何其難捱,你就留下陪我聊會天解個悶嘛。
“神經!”
我閉上眼睛,把被子往上拽拽,給自己掖了掖被角,滿足地歎出一口氣,嘟囔一句:“小時候,我睡不著,我哥就和我一起睡。”
他停住腳步,聲音裏聽不出情緒:“我娘會陪我一起睡。”
“我沒有娘,隻有六哥陪我。”
黑暗中腳步聲再度響起,隨著腳步聲,我感到燭火的光明越來越近,最終停在我麵前。隔著眼皮,火光的搖曳帶起心髒的悸動,我竟然隱隱有些期待。
一聲吹氣,燭火滅了。
“往裏挪挪,給我留點地方。”顏相亭的聲音伴著一陣窸窣再度響起。
我往邊上蹭了蹭,騰出一人寬的地方。
他輕輕掀開被子的一角,躺了進來。
我故意問他:“你怎麼回來了?”
“給你。”他話音剛落,一個圓形物體便穩準狠地砸到我臉上,受災麵積足有半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