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老人一歎,揮斥方遒,喝道:“政兒,老夫要以死問蒼天,在老夫死前,有一言告知!”
嬴政一聽,泣不能言,他這個堂堂的秦王,居然如此窩囊,天啊!
此時老人被呂不韋扶著,望著八百裏秦川,朗朗大笑,隨後沉聲說道:“如今天下以現三強之勢:齊國處東海之濱,我大秦處西陲關山,魏國居於中原要衝。我秦國與齊國少有戰事,但卻都是近五十年來崛起的新銳強國,都是實力雄厚的大國,都有雄心勃勃的君主,誌在統一中原。”
老人說完,拉著嬴政,伸出幹瘦手掌,遙指南天。
嬴政知道,那是中原大地,他老秦幾代君主奮發圖強,就是為了能入主中原。
“政兒,那齊國與我秦國有共同誌向。都想稱霸中原,所以我大秦國真正的、長期的敵手,唯有齊國,而魏國則是沉淪腐敗、外強中幹、不堪威脅天下。但是,這個魏國對於秦齊而言,卻又是極為重要的一個力量,魏國倒向那一邊,那邊就可能獲得立足中原的巨大優勢!但是我秦魏百年深仇,素來敵對。你親政之後,一定要聯魏鎖齊,使齊國不能輕易東出齊魯大地,之後先滅了韓、燕、衛、周、楚、趙,在拉魏打齊,天下一統,指日可望,赳赳老秦,山河長在!”
嬴政聞言,哽咽不能言語。
此時,料峭的寒風掠過,那堆明亮的篝火突然熄滅了。
鹿公望著秦川,眼中滿是留戀,哽咽道:“昔年,我跟隨秦文孝公輔政,後來輔助白起,滅了大趙四十萬卒子,是我一手拉起了一代殺神白起,卻也是我自己送去毒酒,結束了那一代殺神,可悲啊!”
呂不韋見此,心中不是滋味,急忙說道:“鹿公,明日我去見太後,一定勸她收回成命!”
鹿公揮了揮手,一臉茫然,良久沉默,便是斷斷續續地一陣喃喃:“不韋,政兒,我,怕是不行了。昔年,孔子眼看魯國衰而無能為力,他是氣悶而死的。我隻怕要和他一樣了……不韋你想呂氏春秋為墊國之基,可惜,商法深入老秦,非一日之寒,我就要死了,上天何其晦暝!”
鹿公閉上了眼睛,揮了揮手,便轉身向那座孤獨的帝陵墳丘走去。
嬴政望著老者,眼眶濕潤,佇立風中久久不語。
一日過去,呂不韋與嬴政君臣兩人,相對無言。
猛地,一絲曙光生起,照耀萬裏三川,遠處河流江畔晨霧渺渺,青山綠水都陷在了無邊無際到地迷蒙之中。
此時,鹿公走來,扶著一支青綠的竹杖消失在彌漫的晨霧裏,登上了那座高高的孤峰。
晨霧消散,那個身影便像一座石刻的雕像,久久地佇立著,久久地仰望著湛藍深邃的天空。
漸漸地,茫茫亙古的蒼山吻住了半邊紅日,若紅的彤雲飛金流彩映著碧空,蒼穹充滿一種深不可測的神秘,一種主宰一切卻又永恒地保持著沉默的威嚴盡顯。
山下,渭水濤濤奔湧,水麵被霞光照得青綠中透著金紅,幾艘漁船正在江中緩行晚靠,隱隱有著老秦人歌聲傳來。
此時鹿公心意已決,他要共赴國難,嬴政不能勸,他深知那老者高義,決不可能發起言論,號召群臣罷後。因為老人深知,這中間夾著他這個秦王,會讓他這個秦王顏麵掃地。
老者,為了秦王顏麵,選擇了讓自己走向生命的盡頭。
白發飄飄的老人佇立在高高的孤峰頂端,山下便是湍急的江河與茫茫大山。
老人仰起了高傲而執拗的頭顱,凝視著流雲飛動的天空,長長歎息一聲,竟是沉重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