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穚聽聞下方的山呼海嘯,臉色頓時黯淡下來。他做過兩次大軍統帥,比誰都更明白這些奴隸子弟的辛苦。他們這些隸農官奴子弟,在軍中沒有立功受賞與擢升軍職的資格,縱然當兵到老,永遠都是老卒一個。而大軍作戰,從伍長、什長、五什長、百夫長、千夫長直到將領,是需要層層統屬如臂使指的,如今這支大軍除了幾個帶兵來的二三流將領,作為行伍核心的各“長”統統沒有,如何能對訓練有素戰力駭人的蠻族作戰?看來,也隻有勉力防守了。
但是,還是那句話,君辱臣請死戰,國侵士必亮劍!這血海深仇,如何能不報?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王與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
王與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
王與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軍歌此起彼伏的唱起,大秦名城遭戮,天地寂寂。
等到歌聲沉寂了,士兵的啜泣之聲卻是收煞不住清晰可聞。成穚緩緩的站了起來,眼中閃爍著瑩瑩的淚光,走到伏案哭泣的幾個士兵身邊嚴肅道:“士兵們,抬起頭來,你們可有個可心姑娘?”
說著轉身對著黑壓壓一片有功將士招了招手,“你們,都不要擔心。王上,是不會讓功臣猛士做淒涼孤身漢子的。國府這便下詔:凡從軍丁壯無意中女人者,各縣府務須著意撮合,使青壯將士有妻室家園,老來有桑嘛之樂,人人有大秦之後!哪個縣但有鰥孤將士,縣令當即罷黜問罪!”
我大秦出征軍士,乃是為國征戰,此戰,不死不休!此戰有秦無蠻,此戰就算鮮血流幹,也必當殺盡蠻族!
隨後成穚命令李信留在鹹陽,向甘、呂、蒙、司馬四大家族發出了緊急書令,請求各部族盡速聚攏封地軍兵向北地進發。眼看一日過去,聚來的軍馬還不到十萬,成穚長歎一聲。
秦帝嬴政,看著含淚的王兄,站在露台之上,雙手問天,力竭嘶喊:“不殺盡蠻族,血我老秦之仇,嬴政甘願自裁爍陽城下,以告慰爍陽亡靈!”
“陛下——!”山呼傳來,群臣惶恐而跪。
呂不韋看著如同呆人的老甘林,微微歎息,這次安東甘氏,可是真正的走向了滅亡。成穚拉攏甘家庶子,這次怕是又要殺死甘家長子,這個心狠的人,難道最後是想要庶子親手送老父親上斷頭台不成?
此時露台之上,鹹陽數十萬百姓彙聚入灰色蟻群,人人穿著白色喪服,哀悼爍陽亡魂。
國公府雕刻大師,石錘子緩緩走來,後麵十七名裸著臂膀的少壯,用粗麻大繩子托起一塊萬斤重碑。
嬴政要在鹹陽立碑,昭告天下,此乃國恥!
“老人家,國人說你是鬼斧神工,請下錘吧。”成穚對著錘石子一拜,慨然說道。
老者看著成穚這年輕人的信任目光,頓時精神抖擻,說道:“老朽這就下錘,請君上跟侯爺稍等片刻,我看看字文。”說完熟練的抖開布結,一眼看去,竟是臉色大變。老石工雖遠不能稱為讀書人,但石工行久與碑文打交道,字還是識得些許的。青石板上這鬥大的兩個字分明是“國恥”二字!
一時間老石工心驚肉跳!天下諸侯誰敢刻這樣的碑文?將“國恥”刻在石碑上流傳?刹那之間,老石工似乎明白了什麼,回頭打量寂靜的萬萬老秦人,卻見嬴政向他深深一躬,默默注視著他。
老人也是默默轉身,褪下沾上泥水的衫褲,換上石工勞作時穿的破舊羊皮褲,拿過鐵錘鑿子和斧子走到青石板前。蹲身跨在石板上時,老人雙手顫抖,將鐵鑿湊近大字,卻遲遲不敢下錘。
嬴政站在他身旁幽幽的問:“老人家,老秦人都是這樣想的,對麼?”老人刹那之間飽含熱淚,默默點頭。
“那就下錘吧,老人家。”
“鐺--!”這一開錘竟是聲震屋宇,餘音久久回蕩。老石工大滴大滴的淚水隨著鐵錘之聲在石板上飛濺,赤裸的脊梁滲出了汗珠,一雙胳膊青筋暴起,滿頭白發瑟瑟抖動。老人覺得這不是刻字,而是一錘一錘的將自己的兒子、妻子、女兒和族中戰死者的靈魂,一錘一錘的鑲嵌在這永遠不會衰朽的石碑上。
錘鑿打到碑旁一行小字時,老人已經不認識了,隻是本能的感到這是老秦人世世代代的血淚和仇恨,是滅絕刀兵血火的上天咒語。
一錘一錘,老人雖是淚眼朦朧,卻竟當真是鬼斧神工,分毫不差的將石碑文字打了出來,青石白字,力道奇佳。
丟掉錘鑿,老人猛然撲在石碑上,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君上,此乃國恥,蠻子屠我老秦人全城,大秦此罪天?此罪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