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端的是銀耳蓮子粥。
粥呈上去,她卻沒像往日一樣立即就走,而是絞著帕子,小心翼翼地將他望著。
他蹙了蹙眉:“公主可還有事情?”
她蹭得紅了臉,將帕子絞得愈發緊,半晌,咬了咬唇,道:“殿下一個人帶著孩子,又當爹又當娘,著實辛苦,身邊也一直沒個可心的人陪伴,難免會寂寞些,鳶、鳶尾仰慕殿下已久……”
話猶未完,便被他冷聲打斷:“本殿已有妻子,恐辜負公主一番心意了。”
女孩將嘴唇咬的蒼白:“可是她已經死了啊,已經三百年了,她醒不過來了!”
但聞嘭的一聲,桌上折子頃刻掃地,他拂袖起身,冷眼看她,就連案頭上放得那晚銀耳蓮子粥也哐當一聲掉到地上,發出哢嚓一聲脆響。
她大概是被嚇到了,忙驚慌跪地:“殿下。”
他望著她沉默許久,半晌,冷冷開口:“退下吧,以後不要再來了。”
她猛抬頭,登時紅了眼圈,待被一旁丫鬟攙起時,眼淚已止不住滾了下來。
他屏退了左右,一個人在空空蕩蕩的大殿裏站了好久。茶蛋不知何時進了來,扯著他的袖子,昂著小腦袋瓜子,怯怯的叫他爹爹。
他將小家夥抱起來,貼著他腦袋,眼眶倏然泛了紅。
夜裏,小家夥纏著和他一起睡,滅燈時,小家夥爬到他身上,猶豫了一下,道:“阿爹,你會娶鳶尾公主嗎?”
他怔了一怔,有些哭笑不得,揪了揪他耳朵:“你從哪裏聽來得?”
小家夥又猶豫了一下,囁嚅道,“宮裏的人都這麼說,說娘親醒不過來了,阿爹要娶鳶尾公主。”頓了下,揉了揉眼睛,把腦袋埋到他胸口上,抽抽搭搭道,“阿爹你不要娶那個公主,茶蛋不要後娘,茶蛋不喜歡她,每次洗澡她都在一旁看著,弄得茶蛋好羞羞,好討厭,茶蛋隻要娘親。”
第二日,他去冥華殿裏時,瞧見小家夥正扒著棺,撅著圓嘟嘟的嘴叨叨念著:“娘親,娘親,你快點醒來哦,你再不醒來,爹爹就要被別人搶走了哦!”
說著,頓了一頓,小拳頭一捏,又惡狠狠道,“她們搶娘親的丈夫,將來還要虐待娘親得孩兒,娘親好可憐,哼哼,不過,娘親放心,我一定會保護好爹爹的,堅決不讓她們把爹爹搶走!”
他忍不住笑,上前去將小家夥抱起來,往他圓圓的小屁股上拍了兩拍,咬牙道:“臭小子,你還告狀來了!”
小家夥扒到他肩膀上,揉著眼假哭起來,一邊哭一邊直嚷嚷:“娘親,娘親,爹爹壞人,嗚嗚嗚……爹爹壞人!”
戈鳶第二日便離開了冥界,茶蛋興奮了得,夜裏偷偷兒爬到他床上,抱著他的腳,心滿意足的睡得口水橫流。
眨眼又十年匆匆過。
人間不曉得有多少花辭了樹,又有多少朱顏辭了鏡。而這裏殿裏坐著的人還是那人,宮牆邊的槐樹還是那樹,樹對麵的老鼠洞也還是那老鼠洞。
他有次抱著茶蛋坐在腿上,教他念詩,偶然間翻到一首凡間一名叫蘇軾的人做的一首詞: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他心中一悲,險些不能自已。
又一春到。宮牆外的槐樹又開了花。
花又開了,你還沒回來。
花又開了,你何時回來?
又十年了啊。
他已養成了一個習慣,每日下朝後,將奏折帶到冥華殿裏。在她旁邊擺一張案幾,聚精會神的批折子,間或偶爾,忽然抬起頭來,對她笑一笑,說兩句話。
就像她就在他旁邊,就像說著家常話。
瀾川來了幾次,轉一圈,不動聲色,隻將他的肩拍拍。
其實他這樣等著很累,但是累著累著也就習慣了。
假如有一天,你愛的人睡著了,睡了很長很長的時間,你等了很久很久,等到心慌疲倦,你還會堅信她能醒過來嗎?
但是跋山涉水的王子吻醒了他的公主。而他也會等到她醒來。
已記不得是哪日了,隻記得宮牆邊的槐花開的依舊好。
他撐著額在案幾上打了一小盹瞌睡,醒來時候,睜眼卻對上一雙清亮清亮的眸。
他愣了一愣。半晌,晃了晃頭,揉著額角倦倦道:“又發夢了麼。”
那端清亮的眸子卻是一彎,一張熟悉的小臉上漾出一抹忍俊不禁笑意,將他手捉住,覆到自己臉上:“摸摸看。”
溫暖而柔軟。
他腦子裏轟隆一聲,整個身體僵住。
她露出兩顆小虎牙,叫他:“小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