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很痛,忍一忍(1 / 1)

很痛,忍一忍

永無島

作者:模特 謝寧遠

2006年初夏某個晚自習,初一整棟樓每個班都在做題,從外麵聽上去靜謐極了。冷不丁隨著一陣紙張被風撕裂的聲音,從四樓一個亮著光的窗口飛出來一本厚厚的手寫稿。

被無聲從身後過來的老師奪走稿子的瞬間,又黑又胖的男孩正埋頭寫到最波瀾壯闊的地方,圓滾滾的臉上全是經曆冒險般閃亮的神情。發現那隻伸過來的手時,男孩緊張得像見不得光的竊賊,想站又沒站穩,笨拙地順著椅子倒下去,像隻髒兮兮的大皮球,又醜又滑稽,大家都抬頭笑了。

與男孩的慌亂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老師的冷靜,那種嚴厲的氣場幾乎活活吞噬了男孩。老師的手極快,攥起那遝字跡密密麻麻的稿子嗤笑著掃了兩眼,用稿紙的邊緣抽過男孩一個耳光,然後將手朝漆黑的窗外舉起,給它來了個自由落體。

男孩的父親被叫到學校,和男孩一起像犯錯的小孩似的站在桌邊,小心翼翼地問情況。男孩不顧父親遞來的眼色,望著老師盛怒的眼睛,顫抖著張開嘴巴:“老師,我不會再在課上偷寫小說了……老師您盡管罰我……老師我真錯了……”

他垂下肥胖的臉,滿頭是汗,用盡力氣說軟話,恨不得低到塵埃裏,因為他預感到老師會奚落他僅有的那一點點小理想。他企圖率先認錯,隻求老師口下留情,別嘲笑他的夢。

可惜老師的聲音還是大得整間辦公室都聽得清:“來,當你爸麵說說,別人在做題,你在幹什麼?要當少年作家?阿貓阿狗都以為自己是韓寒呢……”

見男孩死守沉默,老師又舊賬新賬一起算:“全班數學這科的後腿一直都是你拖的。當大家朝一個方向去,你偏走別的路,影響大家的榮譽,那就是不知廉恥,明白嗎?算了,對於你這種沒救的吊車尾,我也不求你上進拚搏,隻求你老老實實像個人樣兒。”

這一幀殘酷的畫麵後來反複出現在男孩的夢境裏,直到他中考了,高考了,仍揮之不去。每每耳邊響起這段話,男孩眼前都會出現初一那棟樓裏燈壞了的漆黑走廊,他大口喘氣不停跑,身後全是黑暗的嘲笑。

當天究竟受了什麼罰,男孩不記得了,他隻記得當他穿著著校服短褲,露著小腿,摸黑穿過樓後刺人的灌木叢找到自己的手寫稿時,它已被冰涼的露水弄濕,變得凹凸不平,凝結了男孩很多舉著應急燈在被窩度過的夜晚的藍色字跡被暈染得髒兮兮的。

男孩捂住嘴巴想哭,抬頭一望晚自習還沒散,怕被大家聽見,於是攥緊稿子在寂靜的塑膠跑道上一圈圈地狂奔,直到筋疲力盡了才深吸一口氣,擦擦額頭往教室走。

你一定猜到了,沒錯,那男孩就是還在胖子時代的我。

當夜就像一個清晰的分水嶺,我沉默失眠到天亮,一遍遍回想那句“當大家朝一個方向去,你偏走別的路……那就是不知廉恥”。我隻是想走一條少有人走的路,我沒有妨礙到任何人的理想,我需要道歉嗎?當然不。相反,比起很多人,我很早就明白了自己想往哪兒走,該往哪兒走。

接下來漫長的六年中學時代,我隻做三件事:刻苦減肥,惡補數學,用假期如饑似渴地寫作。每次堅持不下去時我都會強迫自己回憶2006年那個遙遠的晚自習受到的嘲笑,我甚至任年少刻薄的自己在心底暗自發誓,等我出書了要登門送老師樣書,告訴她當年的吊車尾如今做著自己曾經理想的事,很快樂很充實,然後掉頭就走,讓她傻眼,讓她後悔。

有趣的是,進了大學變得又瘦又高的我性格漸漸明朗,也在寫作路上越走越穩,還如願出版了小說,心裏卻不再有去找到那位老師的幼稚衝動。

回頭一望,距離我那晚的狂奔已近十年,如今想起那個倔強得不肯哭的男孩,我仍無比為他驕傲,對任何傷害最有力的反擊就是大步往前走,分秒別停留。

或許你和我一樣,因為與眾不同,青春期過得比別人更辛苦些,更難些,但請你相信,哭沒有用,怨恨更沒有用,你所能做的就是昂頭走過那些“我是為了你好”的聲音,在心底告訴全世界:等著瞧,請看我最漂亮的堅持。

畢竟,唯一能帶你去遠方的人,就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