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置的人生
中國電影評論
作者:王帥
《龍頭》開場,是一個畫外音引導的黑屏,一個女聲在講述外婆擺弄撲克牌的情景。然後音樂漸起,一個流浪漢拖著一長串的塑料桶走過印有“龍頭”字樣的郵政車穿過熙熙攘攘的車流,而如同鏡頭中滿街反裝的車牌號一樣,人生也被倒置了。
一、形形色色的群像
閻連科、楊薇薇和方方三個人坐在顧長衛的工作室裏,談論著關於生命的思考。隔窗看到一隻黑貓騰身躍上空調架,一個短發女人形色匆匆的經過,一個流浪漢拖著長長的塑料桶走過,短發女人趕回家吸毒的時候隔窗又看到一個總是失敗的舉重者,一個小男孩不停地吹著泡泡。
方方講到小時候一群揮舞著木棍小孩敲打被拋棄私生子的屍體而感到快感的往事,這種在當代看來毫無疑問是錯誤甚至罪惡的行為在那個時代卻得到周遭人的認可。閻連科的房子被非法拆遷上訴無門,說明了時代即使變遷,不管誰站在合法或者非法的立場上,強者對弱者的侵略從來沒有停止過。或許應該反省的不是某一個時代的某一些人,而是從未隨著社會進展而改善的人性。楊薇薇不認為自己有能力去生養一個孩子,方方認為她過於矯情順其自然就好,而楊薇薇強調自己擁有選擇生不生的權利。楊薇薇對於方方過往漠視生命的行為感到憤怒,方方也不認同楊薇薇對於生孩子的看法,兩代人的溝通存在障礙。
影片中有一組獨特的鏡頭,一個持槍男子走進房間,卻瞬間被投射到了擺放在房間的電視屏幕中,這是導演很有創意的構思,使所有的人物都集聚在了兩個空間,即室內與室外。電視屏幕中男子不停地在一本字典上寫寫畫畫,不斷變化的漫畫像遮蓋住了字典上的字,喻示一種無理性衝動戰勝了理性思維。接著持槍男子再次經過三人身旁走了出去,三人隨著男子的進出有所察覺卻沒有反應。電視屏幕上顯示短暫的性交畫麵,突然一聲槍響,電視屏幕上切入炸彈爆炸升起了一朵蘑菇雲的畫麵,接著窗外一群人開始逃竄,警笛聲開始響起。槍聲代表了生命的結束,而性交的畫麵預示著新生命的可能誕生,一切都是宿命的循環。
一堆洋娃娃被傘遮住,上麵放著避孕套,然後很多泡沫緩緩升起,飄到窗外,在陽光下重合直至破碎。懷孕的短發女人躲在廁所吸毒,帶著扭曲哭泣的表情跳舞,失去靈魂又渴望信仰,痛恨自己卻無能為力。窗外舉重的男人總是扛不起手裏的杠鈴,一次次的嚐試,一次次的失敗,整部影片縈繞在一種壓抑的氛圍中。
這些事件的發生,卻好像與室內的人沒有什麼關係。楊薇薇承擔不了生命離去時的傷痛選擇不生孩子,方方回憶過往的過錯即使想要彌補也隻能是遺憾,而作家閻連科的房子被強行拆遷,也隻能無奈的承認鄰居投降,他也投降。三個人各自懷著對未來的不自信,對過去錯誤的懺悔和房子拆遷的無奈自顧自地傾訴自己的故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不安情緒都無處發泄,更沒有精力去關心別人。就像不知道那個男人是殺了人還是自殺,沒人關注。如同空調機上的黑貓,曬個太陽伸個懶腰,外麵發生了什麼事情都與自己無關。顧長衛的電影中總是出現這樣的沉重,不安和隱約的歎息。這是你的命,你就要自己擔著,誰也幫不了誰。
二、倒置的人生狀態
孩童天真的吹著泡泡,青年麵對未來迷惘選擇吸毒、殺人或者不要孩子,中年人麵對曆史無力懺悔麵對現實無能為力,老年流浪漢孤獨失守卻內心安寧。一組組不同年齡段人物的生存狀態通過顧長衛巧妙的場麵調度被縫合在這麼一部時長17分鍾左右的《龍頭》裏。如同楊德昌的《一一》中洋洋的童真與好奇,婷婷和麗麗的迷惘,爸爸和媽媽的無奈以及婆婆的安寧表現的一樣:時代變遷,場景更換,生存的壓力、生活的困境、生命的不可知神秘性,誰都無法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