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年屆四旬,周身華貴紫氣繚繞,一雙深不見底的鷹眸滿是在權勢中浸出的明睿,笑起也看不出和善,臉上俱是不近人意的冷漠。
“眾卿多禮,今日瓊宴,諸才子還請不吝才華。也讓孤看看,今後棠朝的棟梁材!”
眾人又行禮拜謝,方推讓著坐下。十三公主遣了侍女邀李玖過去同坐,李玖看兩眼十三公主與聖上挨得極近的位置,笑著推拒,自個撿了處僻靜的位子。
每回的瓊宴,都是才子們展現才華,博得聖上與高官青眼的好機會。才子們不甘落後,個個卯足了勁想法出彩,好讓自己與眾不同些。
在這群好似波斯開屏孔雀的舉子裏,李玖卻注意到了一個興趣索然的人。
那人麵容清秀,一身普通的青色衣衫,腰間也無玉佩,僅一隻荷包,上麵繡著古怪的火焰花紋。這樣的人,在一眾刻意打扮過的舉子裏毫不打眼,可李玖,對他卻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他也不曾與人攀談,偶爾有人湊來談話就應付兩句,惹得別人敗興而去。其餘時間,俱是一人倚在桌上,懶散地品著清茶。
察覺到有人看他,那人抬起頭向這邊掃視,見看他的人是李玖頗為癡呆,而後頜首,對著她微笑點頭。
李玖自知失禮,忙低下頭去,佯裝羞澀地使絹帕遮著半張粉麵,心中仍有些困惑。
“明流,你可打聽了,那人是誰?”
侍女捧著茶盞湊近,放輕聲音。“這倒不曉得。不過明流聽十三公主身邊的侍女提起,今年的狀元爺是位中年中舉的,榜眼長得難入人眼,隻有探花郎,是個不善言談的俊俏公子。怕方才那人,就是荊探花吧!”
那人便是自個外家的表哥?李玖錯愕地放下茶盞,偷眼去看他。見他雖冷淡,主動攀談的人卻是不少,所坐的位子也是挨著狀元,八成就是那才名極高的探花郎了。
李玖幼時倒是與這表哥見過兩麵,這便明白了初時的熟悉感是如何來的。幼時的玩伴,如今再見,光景已是轉換至此了。
宴席過半,諸家的閨秀已忍不住出來表演。李玖不耐地看著台上翩翩起舞的女子,倍覺無聊,便尋了個由頭,趁眾人沒注意離開了。明流本打著宮燈預備跟隨,卻被李玖阻攔,言隻是在附近散心,不必跟著。
宴飲的地方,位於禦花園中央的空地,周圍圍著幾座假山亭榭。李玖繞過一側的假山,便遠離了瓊宴輝煌的燈火,隻有遠處幾座石台燈盞照明。李玖倒也不懼黑暗,在月色裏不急不緩地走著。
過了一段石子路,右拐穿過一片低矮的灌木叢,再經過一架大理石砌成的拱橋,走上幾步,便到了太液池的旁邊。此處寂靜,瓊宴的熱烈氛圍絲毫傳不到這處。李玖揉了揉額角,被初春夜晚微涼的風一吹,覺出寒意,緊了緊身上的織錦外袍,找了處略幹淨的水邊草地坐下,將自己的身影掩在暗裏。
身下的草不過剛抽出細芽,纖細的草葉帶著鮮嫩的青草香。李玖揪出一片放在鼻下細細地聞,又隨手丟在一旁。果然,還是沒有胡人那邊香草的味道。
遠處石道的燈火低了不少,有宮人提著燈籠前來添油,李玖靜靜看著,計較自己等了多久。宮人走後四周又恢複了寂靜,李玖扯著腰間繡了海棠的水紅荷包,摸出一顆紅豆砸向水麵。
紅豆入水並沒有太大聲響,李玖不解氣,又恨恨地丟了一顆。水麵激起些微的漣漪,看著波光明滅的水麵李玖才算是舒了心。
身後忽然多了窸窸窣窣衣袍拂動聲,伴著細微的腳步。李玖耳尖地聽到,捏著紅豆的手頓一下,而後揮手丟向後麵。知那人能躲過,也不回頭去看,便低聲抱怨。
“這般冷的夜,慕將軍竟還肯現身,不怕冷著啊!”
身後的人沒有搭話,走到距離兩丈遠的地方停下,一手按在身側的劍柄。見來人並未走到身邊,李玖愈發惱怒,輕哼出聲。
“為何不答話?莫不是被凍傷了腦袋!”
“九郡主!我——”
不是慕辭!
李玖渾身僵硬,錯愕地回頭看去。
月光下的人穿著一身金紅色的盔甲,束起的長發在夜風裏飛揚,靜靜地站在自己身後,單手按著緋紅色的長劍。
“澹台將軍!”
李玖坐在草地上,與他對視良久方垂下眼睛,喊出他的名字。左金吾衛中郎將,澹台明鏡。